xiao狗
季佳澤在車禍的下一條街口找到了宋嬋。 雖然她很快掛了電話,但手機收音到交通管制的警報聲。 查了最近的車禍地點在交北巷后季佳澤就立刻從家宴飯桌上離開。 在圍起來的管制線外沒看到宋嬋,又和管理秩序的交警確認傷者是一名被送往醫院的男性后,正準備趕往下一個鄰近車禍現場的季佳澤在一個黯淡的水泥角找到了宋嬋。 她裹在黑色的大衣里,毫無生氣地躺在骯臟的地面,嚴冬季節路面冰得厲害硬得硌人。 季佳澤很快聯想起她的前兩次車禍,那些缺失的記憶空白就這么被眼前的畫面填補——她往常鮮艷的唇色此時褪盡慘白,濃密的睫毛緊闔住雙眼,隨著他顫抖的身形無端晃動著。 季佳澤腦內一片空白,甚至毫不禮讓地隔開圍著她的幾個人,從地上抱起身上帶著血跡的宋嬋。 為什么總是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呢。 季佳澤想,總是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變成這樣。 “你好……你認識這個姑娘嗎,你要是不認識我跟著一起去醫院行嗎?”旁邊的女生攔下了想要離開的他,說已經打了救護車電話,正等著車來。 “謝謝你,我是她……哥哥,我直接帶她去醫院?!泵鎸χ屑毚蛄康纳袂?,季佳澤才改口解釋道。 交通管制剛結束,附近的救護車肯定已經在使用途中了,他并不想等。 “我剛看了她的學生卡,你說是哥哥還是給點證明吧,說對名字再帶她走?!彼苍S是看出他不尋常的停頓,神色戒備地更上前一步更堅定地攔住了他。 “她叫宋嬋。還有,我們學校沒有學生卡?!逼反ㄖ挥萌四樧R別與數字ID。 “……嗯,你去吧,我一直擔心看著她跟到這里,應該是沒有受傷的,但以防萬一,你還是帶她去醫院看看?!迸怕冻鲚p松的神情,微微鞠躬說:“對不起?!?/br> 知道她在為什么道歉,季佳澤才回過神來,回道:“應該謝謝你,謝謝你的不放心?!钡麩o意解釋更多,徑直走向車流。 帶宋嬋去醫院檢查一圈,確認沒什么事后季佳澤才緩緩劃開手機屏幕。 …… 他眉心跳動地看著新的來電提示蓋過18個未接來電,伸出另一只手理了理宋嬋的領口,才小聲地接起:“喂?!?/br> “你還知道接電話??季佳澤你是不是以為快成年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專屬于他那偶爾神經衰弱時常讓他精神失常母親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你還記得是你爺爺生日?筷子還沒動人就走了,你知道你媽要怎么給你編嗎!” “你編的什么?!奔炯褲杉皶r打住她的話。 “我說你去和同學參與的一個program出了問題,學校打電話叫你去一趟,但你晚上得早點回來,你爺爺找你有話說,現在吃完飯正看佳林練琴,明早他就回去了?!?/br> 季佳澤聽出她為自己謊言編得有理有據而漸漸顯露出得意的語氣,才說道:“美悅子女士,外面打不到車,太晚了,請您屈尊來市醫院接我一趟……不要開兩座的,你開我爸的車來吧?!?/br> 對面果不其然又重回生氣的狀態:“我還沒問你滾去干嘛了你還使喚上你媽了是吧!還開你爸的車,我給他刮壞了這周打不了麻將了!你小子……” “我接個人回家?!?/br> “你接什么人回家??” 季佳澤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宋嬋,聲音中能聽出帶著一些不常見的心情愉悅:“嗯……接媳婦回家?!?/br> 路上怕吵醒宋嬋,高美悅子一直緘默著調高暖空調沒和她的兒子說話,只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進行眼神溝通未果,她一邊感嘆這毫無默契的母子情一邊看著車儀表盤上的溫度顯示,覺得明天一過,也許就要落雪了。 直到季佳澤當著電視機前沙發里窩著的一群弟弟meimei把宋嬋抱回房間里休息的時候,高美悅子才表露出她的不樂意:“你能不能別對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動手動腳?!?/br> 季佳澤乜了她一眼,接過她手里拿來的干凈睡衣,才慢悠悠說道:“都和你說了這不是女朋友這是媳婦,你可以走了?!?/br> “你小子!把你媽當啥了,工具媽?”他被她用手指抵著脊梁骨卻毫不在意。 “噓——”季佳澤豎起手指,皺著眉說:“小聲點?!?/br> 高美悅子嫌棄地也回皺了眉,無聲地罵了他幾句,最后才說:“瞧你那不值錢的樣?!?/br> 不一會是她下樓梯的響動,再過一會二樓琴室隱約的練琴聲也停了,季佳林此時不知道得多開心天降這一筆無緣無故不用練琴的飯后時間。 季佳澤無心想他,他伸手捏了捏宋嬋的手,覺得有些涼便裹在掌心里捂著,也不怕她會醒——宋嬋不太喜歡被人包裹住,捏著她的手太久就會醒,她嫌他手心不夠干燥,握久了生水。 他又舉起遙控器調高了他房間的空調溫度,覺得熱得快起薄汗才起身脫掉外套換上家居服,正系著襯衣扣子,回頭一看正對上歪著頭看他換衣背影的宋嬋。 季佳澤赤腳踩上床邊的灰色地毯,低頭去看她。 她瞇著眼,臉色緩和許多,漆黑的眼珠微微轉了轉,才借著壁燈看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雖然闊別許久,但她是來過季佳澤房間的,過了一年,房間還是和她獨棟一樣的灰調,只是身上蓋的被套換了白色的,她扭著脖子側過去看,一只丑得突兀的熊就在枕頭邊盯著她看。 宋嬋有些意外,問題竟在無意中脫口而出了:“你怎么找回來的?!?/br> 紐扣熊,源于她和季佳澤關系結束前的賭約產物,也是她送給季佳澤的第一個禮物。 “橄欖球,你贏了,我就給你做?!彼螊缺藭r翻過他故意翻到那一頁的織物雜志,桌上是配套的線團和棉花針線,其中意味顯而易見。 季佳澤這才不裝模作樣研究手里的switch了,他放下手柄,湊近了宋嬋臉邊,又重復問了一遍:“真的?” 距離有些近,溫熱的呼吸拍在宋嬋臉上,她難免有些心猿意馬,只側過頭指了指雜志上的教程,默默拉開了些距離,有些慌亂地說:“嗯,學不會我給你買一個就是了?!?/br> “不要?!奔炯褲砂櫫税櫭?,又補充道:“要你做的?!?/br> 宋嬋眨了眨眼看他,感覺他說的話好曖昧。 季佳澤從桌上的飲水機里接了一杯熱水遞給她:“翻了學校里所有的垃圾桶?!?/br> 宋嬋正喝著他遞過來的水,險些噎到,想要去摸摸那只紐扣熊的想法瞬間被打消,她訥訥地握著馬克杯,季佳澤翻垃圾帶來的沖擊讓她忘記這是他平時用來喝水的杯子,想不起舉動的親昵,只把杯里的水一股腦咽進胃里,試圖緩解一下腦內的懵漲。 “我當時……”宋嬋咽下水,又想解釋什么。 “嗯我知道,是保潔阿姨看太丑了,以為是垃圾,扔處理池了?!奔炯褲僧敃r忙著去追宋嬋,一時之間沒來得及管她扔進花池里的熊。 “……” “你之前說的讓我冷靜考慮這件事,我想清楚了?!奔炯褲赏兄菑埌咨娜梭w工學椅坐到床邊,他看著宋嬋說。 相比起他冷靜的神色,宋嬋卻內里生出一種燒心感,她“嗯”了一聲,沒繼續搭話。 季佳澤看她不太想多說的模樣,頓了幾秒才繼續說:“我遇到你之前,一直覺得文明是人類社會最終極的產物,是最凝練的智慧,現代人不用同原初時一般茹毛飲血,是男女而非雌雄,是性交而非交配?!?/br> “在我十幾年以來受到的教育與規訓中,我一直崇尚理性而非感性,認為屈從欲望是進化不完全的產物,亦或是自己粗鄙低劣原始血統的證明?!?/br> 他突然起身,越過身后臺階,從房間角落的書架上抽出一冊繪本。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討論bdsm,為了讓你說真心話我還提出以玩游戲的方式進行?!?/br> 宋嬋在他折返的過程中很快回想起那個夜晚,他坐在她一樓的吧臺前,手里握著淡色的起跑,在問了很多無關緊要的問題后,銳利地把問題拋在她的身上。 “小狗到底對你來說,是簡單的稱謂,還是什么特殊的意義?” 她那時沒有回答,選擇把面前故意倒滿的酒喝下。 季佳澤把繪本重新塞進她的手里,并順勢翻開了扉頁,上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她的名字。 他繼續說:“啟蒙繪本,1983年版,你書架上最舊的書?!?/br> “世人解讀狗,通常是帶有貶抑色彩的,它們與人類在生物基礎上并無區別,是文明區別劃分了它們。而文明的進程越是推進,好像平等的愛也更加趨于理性,人們對愛的解讀也更刻板嚴苛?!?/br> “理性意味著衡量,意味著最優解,所以婚姻在其框架下的合理化產物,兩方個體共同平等地組成家庭單位,持有物共有,他們的結合是達成一致的協定,共同通過締結社會聯系來完成這種情感……算了,勞動生產?!奔炯褲深D了頓,又說:“而這又是文明帶給我們最大的創傷?!?/br> “受傷的本能企圖生存,努力渴求一種基于力比多的愛欲維系,于是向下求取,看到狗象征背后的無所渴求的純粹的愛?!?/br> “但是小狗不會埋怨么,真的只是純粹的不求任何回報的愛么?!彼牙L本翻到最后一頁:“也許這是一種假想呢,因為地位不平等而愛得被動,恐愛而不得的人才會患得患失如犬獸,如若愛在開始便不夠平等而患彼此不均,高位的人是否是在利用俯身之人的恐懼與不安來維持內心的穩固呢?!?/br> 宋嬋看著最后一頁,乖巧的牧羊犬守在農莊,等待主人的歸來。 她想起之前和季佳澤吵過的話,彼時她有些情緒失控,說他根本不明白她心里的考量和痛苦。 一向冷靜的季佳澤卻突然悶出一句話來:“你心里下雨,而我卻給你撐不到任何的傘,宋嬋你自己不明白么,你都沒有允許我進去,我怎么給你撐傘?!?/br> 她血氣上涌,忘了他緊接著說的話:“我一直在外面淋雨等你?!边@句話對那時的他來說,多么難得的姿態——他從不渴求任何愛來維系自己的生存,他從來自由而獨立。 她痛苦于那段時間季佳澤略顯頻繁不經意提起未來和關系的確立,她每次都只能痛苦地壓制自己的本能,反反復復提醒自己親睹的前車之鑒。 不可能,不可能會在平等的基礎上,會有人無所求,用豐厚的愛來饋贈她貧瘠的內心荒漠。 除非。 “那我們就結束吧?!?/br> 偷來的時間終歸還回生命的沙漏。 一場車禍懲罰她忘記這一切,也給她的痛苦畫上一道中場休止符。 “本能是不會騙人的,你還是會來綠茵場,一次次掉進我旁邊的漩渦里,你還是會喜歡上我,遵從于你內心的愛欲?!?/br> ——反復排練相愛才是必然的主線結局,他們之間的偶然只有那次水池邊的偶遇。 “你會下意識想讓我處于仰看你的地位,而你卻說不清這是遵從自己的哪一條意志?!?/br> ——我想讓他當我的小狗。 “我們之間絕不是理性衡量下正常的關系,我們的愛也從來不純粹,以占有彼此為目標,攀生糾連,無法分離?!?/br> ——我們不能就這么完了。 “你逃不掉了,宋嬋?!?/br> 她的眼聽著這句話顫了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