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咸魚
在努力的目標消失之后,顧掬塵的生活徹底進入了咸魚狀態。 庭院中丁香、海棠、風信子開得旺盛。顧掬塵瞇著眼開著這一庭繁花。顧昆從后山打獵回來就看到一地金陽中自己的閨女。他拎著幾只打來的野雞,繞到她的面前。 “塵兒,為父打來的野雞,一會讓廚房為你做了午膳吃,可否?” 顧掬塵轉眸,向顧昆行了一禮,這才道:“多謝父親。這幾只挺肥的,熬湯定然鮮美?!?/br> 顧昆憨笑點頭,“好。便依你?!彼聪蜷|女蒼白的臉色,還是試圖勸說,“塵兒,你如果身體還未全好,還是不要久站些好?!?/br> 顧掬塵點頭,示意知道了。 顧昆心中嘆氣,自己閨女可謂是他顧家幾百年以來最有本事的子侄了??墒撬櫪サ呐畠嚎聪蛩麜r眼有尊敬,有關心,可就是沒有多少親昵。更讓他抓狂的是自從女兒陳州破廟醒來之后,每一次見女兒他總不自覺得生出些敬畏。每見自家閨女,他總有種見權貴的壓迫感。這讓他多了許多本不該存在的拘謹。 顧昆卻不知,他雖心性樸實,但直覺卻靈敏。正是他的這份直覺察覺到了什么,這才下意識生出的反應。顧掬塵看向顧昆,心中似突然輕松了許多。她兩世雖都不得善終,但三世里父母兄弟姐妹卻都對她很好,或許這便是老天對她的補嘗,所謂禍兮福所倚吧。 游廊有人影急掠而來,顧昆下意識的松了口氣,濃眉挑起,大步上前,抬手就啪了來人一掌,“臭小子,跑那么快做什么。如今你大哥可經不得你的沖撞?!?/br> “啊。我知道,大哥哪里有那么弱不禁風?!?,父親,你干嘛又打我。父親,你這么早就出去打獵了?!言趺床唤猩衔??!赣H你干嘛,我還有事與大哥商量。大哥,我先去做早課,等會再來看你……真的嗎?后山真的有老虎……” “閉嘴?!?/br> “……父親……” 看著父子倆打鬧的走遠了,顧掬塵唇角微翹,這小子前幾天還透著穩重。她這廂剛好一點,他跳脫的性子就又展露無疑??墒撬K究是男子漢,該他承擔的責任他終是免不了。 想她這一世行商天下之時也不過是他如今的年紀。如今的小弟也十來歲了,家里的事該也是該做些事了。嗯,他做的事多了,她就可以放心的咸魚了啊。 好象這一世的目標差不多都完成了。她有種徹底失去了人生目標的感覺。仇報了,父母和小弟以后的生活她也都安排了好了。 有了大師兄幫她訓練的幾百死士日夜保護著家里中的人,她想,即使在亂世,他們的安全應該沒什么問題了。 至于生活物資,她也做好了準備。以她貯存在幾個秘道中的財物,夠顧昆幾人吃喝不足活過幾輩子沒什么問題。 這些該她cao心的事她都辦完了,她還能做什么呢? 或者說她還想做什么? 日月輪轉,顧咸魚在京城風云變換幾個月里卻持續著吃飯、發呆、睡覺的懶散生活。 這一天,御河山莊書房內,顧昆看向自家兒子:“你哥好象有點不對啊?!?/br> 顧掬文:“哪有什么不對?陳大人和步將軍說大哥這樣稱病不出是好事?!F在的局勢是雖然新皇已然登基,但白家和劉家斗得很厲害。我們顧家最好不要參與其中。我也覺得陳大哥說的對。我們顧家雖然因得大哥幾年經營,有了些許實力,但與劉家和白家相比根本就不是對手。所以我們一家子確實最宜安靜點?!鳖櫪タ粗f得頭頭是道的小少年,頗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感。 但他想到另一事,還是忍不住出言道,:“可你大哥寒窗苦讀,好不容易得了個大理寺卿的職。如今總是稱病不出,新帝會不會將你大哥的官職給擼了?!€有你難道沒覺得你大哥最近有點太過安靜了?” 顧掬文:“父親,你才發現嗎?我早就發現了。而且大哥最近也特別的嗜睡。我問過了沈師兄了。他只說,大哥這幾年心力用得太過,有一段時間的修養也不是壞事?!墒俏铱傆X得他沒有說實話??墒轻t術上,我只跟大哥學了個皮毛,只診出大哥有些體虛氣乏,并沒有診出其他的問題?!?/br> 顧昆看著自家兒子,這段時間他真的成穩了很多。以前三天兩頭不愿去的學堂也每天堅持去。每天晨起的練武也很積極,是他也覺察出塵兒的身體出了問題嗎?塵兒是家里的頂梁柱,他真的無法想象,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他們顧家會變成什么樣子。 “你問過沈大夫了?” “嗯,沈師兄一直說我大哥可能是以前壓力太大了?!?/br> 事實上顧掬塵如今懶洋洋的咸魚狀態,除了她心理上的放松外,卻也是她的靈魂有了損傷。兩世記憶重疊里,她不得善終的怨憤而生成的厲氣終是讓她的靈臺終不再清明,受了損傷。 就算是了空大師即時發現,用佛光洗去了她魂魄中的厲氣,但倒底他發現之時,已是顧掬塵靈臺正受厲色侵蝕之時。 這一天顧掬塵用完早餐,慢悠悠走向自己的書房。從用飯的花廳到自己的書房也不過是幾射之地,卻被顧掬塵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感覺。 書房中兩位男子已臨窗而立,看了她許久。如若在平常,以顧掬塵五識的靈敏,自然會早有察覺。但如今的她,似乎什么都按了放慢鍵,對外界的感知連常人也不如了。 兩人看著沐在晨光中的人。見她白玉束冠,著一襲暗紋月白道袍,廣袖交領長袍間盡顯其人飄逸灑脫。她瑩白面頰上那雙一直神彩飛揚的眼此時卻半闔著,顯出一種極為慵懶的氣韻。 “步統領,我覺得掬塵這樣挺好。原來的她實在cao心太過。如今這樣能閑散度日,豈不是挺好。她以前的生活太拼太累?!?/br> “如果這是阿塵愿意,自然沒什么不行。但如果這樣的生活本不是阿塵愿意的,也是不得不如此呢?” “你什么意思?” “我不太確定,但我已去信請師尊過來看看?!?/br> “你的師尊,了空大師?” “嗯。我想你應該知道五年以前,師尊曾為阿塵念過安魂經?!?/br> 陳柬轉頭,“你是說掬塵的神魂又出了問題了?!?/br> 面如冠玉的修長身影看向那個向自己走來的身影,輕輕道:“我希望不是?!?/br> 沒有人知道五年前在那個明月樓后院那間昏暗的房間里,那個向自己走來的小少年對自己意味著什么。他不但只是救了自己的性命,他還拯救了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他不能想象,如果讓那個該死的臭男人得逞,他會變成什么樣子。 顧掬塵一腳跨進了自己的書房。果然在漆光暗沉的梨木書案上,正坐著這陣子幾乎每天都會光顧的兩位美男。 顧掬塵掩手打了個哈欠,坐上自己特意打造的搖椅上。晨光金陽里,對面的兩位男子實在是養眼。 在她的視線里,正扶案整理公文的男子是真正的盛世美顏。男子墨發束冠,唇紅齒白,一雙天生多情的桃花眸,本該瀲滟多情,卻因是主子本人的清冷多了絲禁欲的性感。真是讓她移不開眼了。 然后顧掬塵驚奇的發現,在她專注凝視里,男子那雙原本白玉的般的耳垂不知何時悄悄染上了抹鮮紅的霞色。 她展袖打了個哈欠,掩去嘴角的笑意。心中卻一陣喟嘆,真是秀色可餐的步大美人,也不知什么樣的女子能真正餐一餐這位美人。想一想這位美人某一天會被人盡情享用,她突然有些不舒服。罷罷罷,還是剩著他還沒屬于旁人,好好看個夠本才是。 可她看著步大美人胭脂漸染,霞飛雙頰的樣子,她眼底笑意卻還是惡趣味般又多了幾分。 她遮掩自己看羞美男大膽行為,她懶懶洋洋道:“這們兩個可是夠了。明知道我好容易偷得幾天空閑。你們卻天天搬一堆的公文來我的書房礙眼,如此這般卻是為何?” 步拂花臉上頰色不及退去,抬頭直視她,“如今大齊風云變換,正是籌謀計效之時。阿塵才卓古今,如今卻為何作隱士之態?” 顧掬塵看著他,似認真想了想,忽而挑了挑眉頭,悠悠吟道:“邅翼翼而無終兮,忳惛惛而愁約。生天地之若過兮,功不成而無效。愿沉滯而不見兮,尚欲布名科天下。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愗而自苦。莽洋洋而無極兮,忽翱翔之焉???國有驥而不知乘兮……” 這是詩經中的《九辯》中的一段。意思是,謹慎前行看不到結果啊,憂郁煩悶窮悉潦倒。生于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啊,功業不成而沒有業績。我愿隱退不再出現啊,又想名聲在天下傳播。然而世事茫茫難遇賢君啊,簡直是愚昧而且自尋煩惱?;囊斑|闊而沒有邊際啊,漂泊不定該到哪里停止?國家有駿馬卻不知駕乘啊…… 步拂花聽得無可奈何,知她又在這里跟他胡攪蠻纏。以阿塵的醫術之高明,決不可能沒有發現自己身體出現的問題,否則怎么會這么急著將一些事讓自己弟弟去做。 這些年他與阿塵相交,她是他此生見過最為驚才絕艷的女子。原先他以為他是男子之時,就覺得他見識談吐不凡,更難得他還不是夸夸其談,而是腳踏實地用心做了很多讓他都難以做到的事。 她造出來的紙,比起原先那些易碎易暈墨的紙不知好了多少,她造出的布匹又不知讓多少人因她而活命。如此之事,這些年還有很多。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阿塵的腦袋大約是經過了神仙點化。要不然怎么會整出那么多他從未見過的事物? 雖然阿塵總說那些東西在齊太祖的札記里都有記載??墒沁@么多年齊太祖的札記不知被多少人研究過,可是因為那些淡淡幾行字,就能做出實物出來的也只有阿塵一人而已。 這些年因阿塵而產生的新奇事物實在太多。多得他總覺得阿塵似不屬于這個世界,或許只有齊太祖那樣的人才能與她比肩。而當他知道‘他’竟還是她,更讓他心動神搖。 更別提阿塵以一人之力讓顧家一個庶民之家擁有了不輸當今任何一個一流世族家底實力。她是他極為佩服之人。更別提除了這些,她竟然還是武學大家,在她全力之下,以他之力也要用心對付。還有她的醫術。 他每與阿塵相談,無論談何事,阿塵似乎都能直擊要害,往往讓他很多時候皆有醍醐灌頂之感。每次與阿塵閑談,他總有如沐春風之感。而如今她好象又帶給了他另一種感覺,這是他從未體驗的另一種感覺。這是臉紅心跳,每次一看到她,他就有腦袋亂成一鍋粥的慌亂感。 顧掬塵這里正看美男看得有趣,卻覺對面射來一道冷光。她轉眸迎上了那道神色復雜的丹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