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適可而止
隨后就有兩個面貌平常,神情平靜的大丫鬟走了進來,一個著羽藍色比甲的十五六歲的大丫鬟招呼著幾個小丫鬟將地面收拾干凈。另一個著桃紅色比甲的才走過來,繼續幫陳白氏卸了剩下的飾物,幫她散了頭發后才躬身退下了。 一切進行的井然有序,陳白氏歪在青煙紫繡的袱子上,懶洋洋道:“也怪我這幾天神思不專。剛才那話怎么隨口就說出來了?也怪不得那小丫鬟?” 池嬤嬤詫異抬頭,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要饒了剛才那個丫頭。 這丫頭還是她一個相好的婆子用一支銀釵子求了她,她才答應幫著收了那個小丫鬟來侍侯夫人的。 池嬤嬤剛想奉承兩句,卻又聽得陳白氏嘆道,“也不用再費力打那三十杖了,剛才在這室內的還有兩個小丫鬟,加上她一起都處置了吧?!?/br> 跪著的池嬤嬤心中的喜色還沒來及現在臉上,心底霎時就升起陣陣寒意。那兩個小丫鬟還在屏風隔間外的偏廳整理衣物,怎么可能聽到這廂說話? 可是池嬤嬤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她只是低聲應諾,剛要出門之時,又聽得陳白氏悠悠嘆道:“還有那個今日里侍侯舅爺的小廝,吩咐調到夜香房去罷。那樣殷勤,還是到那里顯擺妥當些……” 池嬤嬤再次應諾。她等了一會,再也沒有聽到別的吩咐傳下來。她稍抬起頭,見陳白氏已倒在青花瓷枕上閉上了眼睛,這是已經睡下了。她這才出門去吩咐白管家處置了那三個小丫鬟,還有那個倒霉的小廝,她也得吩咐外院的主事去安排。 一室安靜。恬靜美麗的婦人在這青紗紅被中沉沉睡去。 突然一個脆脆的童聲打散了這一室安靜,“母親,我回來了。母親你在哪里?” 陳白氏睜開迷茫的眼睛,看著跑過來的那個著絳紫色團花吉祥紋的總角小童一頭扎進她懷中。他在陳白氏的懷中抬起頭來,小童小臉紅撲撲,很是英氣的濃眉高高揚起,“母親我回來了。我好想你。我再也不要去那里了” 陳白氏聽到他這話卻皺起了眉頭,“英哥兒,你不是在玉衡先生家嗎?這么晚了,怎么回來了?” 聽母親說到玉衡先生,小男孩剛才還興奮的小臉明顯垮了下來,大眼中的眼淚一串串流了下來,“我不要去那里了。那里的人都好兇?!?/br> “徐嬤嬤怎么回事,”陳白氏看著追過來的一個稍胖的嬤嬤厲聲問道。 “奴婢也不知倒底是怎么回事?這些日子,少爺是一直跟著云家六少爺在一處的。他們兩個跟著百川先生在一處學文習字。今天玉衡先生興致好,聽說是老夫人的氣色好了不少,晨時玉衡先生這才來考較幾個小童子的功課?!?/br> “哦,這是好事??墒前l生了什么?” 陳英怯怯低下頭來,徐嬤嬤的臉色有些發白道,“小少爺剛學到戰國策之畫蛇添足篇。玉衡先生便讓英少爺背誦。少爺記性一向不錯,背得很是流利,剛誦到‘……一人蛇先生,引酒且飲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畫蛇,曰,‘吾能為這足’’未成,人之蛇成,奪其卮曰,‘蛇團無足,子安能為之足’……少爺剛背這,不想玉衡先生卻打斷少爺,然后他問少爺‘這兩人,你以為誰說得對?’” “然后呢?英哥是怎么回答的?” 徐嬤嬤吞吞吐吐道:“少爺說,百川先生授課時已經說了,畫蛇添足的那人不對。然后玉衡先生又問少爺自己的想法,少爺說先生說的當然是對的。沒想到玉衡先生卻讓人捉了一只四腳蛇過來,對少爺問道,‘你看,其實這世界是有長腳的蛇的?!缓?,玉衡先生又說了好長的一段話,那些話我記不太清了?!?/br> 她求助的看向地上的總角少爺,陳英看著她求助的眼神,馬上又得意洋洋起來,他拍著胸脯道,“奶娘不識字,不記得玉衡先生說的那些話,我卻記得?!?,當時玉衡先生吟誦了后面的那段,‘……那人遂飲其酒。為蛇足者,終亡其酒。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得八城,又移兵,欲攻齊,齊畏公甚,公以是為名居足矣,官之上非可重也。戰無不勝而不知止者,身且死,爵且后歸,猶為蛇足也?!缓笙壬€詳細的解釋了這段話的意思。然后他又摸了摸我的頭,‘雖說這世上確有四腳蛇,但這個故事所教育我們的做人的道理卻是對的,不但是對于官位,爵位需適可而止,還有一些事也需適可而止?!?/br> 陳白氏疑惑問道,“這不過是先生在教導學生,并無不妥之處呀?” “是啊,奶娘也說我當時背得很好的。玉衡先生也沒有說我,還夸贊我了,說我是勤奮的好孩子?!?/br> “那后來又是怎么啦?” “是下午的時候少爺去上百川先生的課業時,那云家的六少爺卻不允少爺再在那里上學,說什么……” 說到這里,那徐嬤嬤吞吞吐吐卻說不出來了。 “說——”陳白氏沉聲喝道。 “那云六少爺說,他不恥與強盜一起學習。還說什么殺母奪夫之人之子,他不屑與之為伍……” 說到這里,徐嬤嬤稍稍抬頭,見陳白氏沒讓她住嘴,只得硬著頭皮接著說下去,“少爺說他是胡說八道,什么殺人奪夫?……然后他們剛要打起來,不想老夫人出了園子,過來想瞧瞧孩子們上課的情形,就見到了這一幕……然后,傍晚的時候云管家就叫奴婢們離開……” 徐嬤嬤頭低低的。在外間沒有跟進來的幾個小廝也個個臉色蒼白。事實上,那云家少爺說的雖然只有這些。但那些云家的下人說的還要難聽了得多。說什么一個克死丈夫的寡婦,想男人想瘋了,居然趁人之危奪男人……害死了男人的正室夫人,……還對其子下毒……真是蛇蝎心腸,這些徐嬤嬤打死也不敢說出來。這些小廝就更不敢說了。 徐嬤嬤以為會聽到暴怒的聲音,但出乎意料,上面的陳白氏很是平靜。 這一些惡人惡語,她早就聽過很多人說過。 但是那又怎么樣?道理都掌握在強者手中,弱者是不配講道理的。 那些儒夫只會背后說一說罷了。 有何人敢當著她的面說? 有何人敢冒著得罪她渠州白氏,和湖州劉氏的危險? 她的大女兒可是劉氏嫡長女,更是與譚家柬州嫡長房的第七子譚延定了親的。 哼,在這樣的世道,只有權勢,只有地位才是讓人仰視的,讓人敬畏的。 至于其它的?其它的那些仁善禮義與她有何關系? “倒底是發生了何事?玉衡先生向來人品寬厚,從不以身世、長輩是非慢看門下的弟子?適可而止?哼……” 她要是適可而止,如今怎會有這么可愛的英哥兒? 如果她不爭,怎么會以寡婦之身成為陳家主母? 這是在暗示我何事要適可而止?…… 沒有聽到陳白氏讓她退下的吩咐,池嬤嬤只得一直躬身立在那里,“母親,你怎么啦?母親,英哥回來,你怎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