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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蛇沒有冬眠。 顧惜就在這個冬日,被毒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19章 鬼市9 一個人痛不如兩個人一起痛?!?/br> 韓久青死了。 一同死的還有十年前僥幸活下來的證人。 顧惜去晚了一步。那為求生存隱姓埋名于市井的四口之家,男的橫尸院中,女的投入深井,一雙兒女死在門檻前,女孩懷中抱著弟弟,弟弟身上還掛著去學堂的布包。顧惜從那布包里抽出書本,里面有孩童昨晚熬夜完成的課業,歪歪扭扭的字爬滿了空白處。 屋中被翻遍了,什么都沒有剩下。 唯獨院落滿地的血跡中,一小片被燒焦的土地,明晃晃地告訴他——十年前偽造軍中來往信件的證據被銷毀,他花了十年才找到的這一點線索,唯一能證明他全家蒙冤的證據,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顧惜紅著眼為那一家四口收了尸,他的動作很快,因為他知道,京城內還有一個人的尸體在等著他。 韓久青的夫人已經年過五十,腿腳不穩便,當顧惜風塵仆仆地趕回京中,跪倒靈前的時候,她拄著拐杖在小輩的攙扶下來到顧惜的身前,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韓夫人整張臉都哭脫了相,她揪住顧惜的衣領,咬著牙落淚,卻一句話都沒說。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因眼前此人而死,但她也知道夫君堅決要保此人。 她守口如瓶,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半點內情,保了顧惜這條命,卻生死不讓他送靈出殯。 韓久青出殯那天,漆黑的棺槨從街市上過,白色的紙錢滿天,顧惜依舊一身白,遠遠地跟在送靈的隊伍后面,在眼睜睜地看著韓久青的魂魄在下葬前被地府的小鬼帶走的那一刻,他瘋了一樣地跑回自己家中,翻箱倒柜,找出了一面早已落灰的鏡子。 那是他的師父留給他的,師父已飛升多年,只贈與他這面鏡子,說讓他在走投無路時拿出來,或許能為他提供解法。 顧惜照著那面鏡子,鏡面卻始終灰蒙蒙的,什么都照不出來,他努力將鏡面擦拭地很干凈,拿到室外的陽光下,用臘月的井水清洗,卻毫無用處。 他猛地將鏡子摔在地上,鏡面產生了裂紋,里面總算出現了一張臉。 是韓久青的臉。 顧惜一眼就看出這是魂魄的本相。脫去了矍鑠的rou身,韓久青的面容和他的尸身一樣枯槁。這是他死后的樣子。 他撲過去撿起鏡子,說愿意用自己的命把韓久青換回來,然而韓久青只是嘆氣。 “你莫要因此自責?!表n久青道,“我當年知曉內情卻不敢出言,致你全家冤死于刀下。我因此內疚了十年,即便不是你出現,我也會去查這個案子。他們并不知曉你乃顧氏遺孤,只以為是我這個老不死的興風作浪,事已至此,你若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僅是你,還有景王,一旦你的身份被察覺,景王必受牽連——你一定不能再提?!?/br> 顧惜咬著牙:“難道沒有其他辦法?難道就這樣放棄嗎?” “此事,我思考良多。當年奪嫡之爭中,皇上當年還不是太子,傭兵勤王后將前太子設計廢黜,這其中的牽連不是三兩句能說得清的。顧將軍原本滿門忠烈,可誰都知道,如果他不死,皇上當年絕對無法攻進京城。先帝生性多疑,那些偽造書信離間君臣,害你滿門人命,確實是天大的罪孽??扇缃駮r過境遷了?!?/br> 這些話,韓久青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對顧惜說的,他既已身死,便不再顧忌那些朝堂中不可提及的往事,他隔著鏡子,看著顧惜:“不論皇上在登基之前犯下了多少過錯,不論他如今是如何猜疑、如何玩弄帝王之術,他卻是位明君。你看看這天下,安居之百姓,繁華之市井,安定之邊疆?!?/br> 顧惜抓著鏡子的手在抖,喉頭哽咽:“為何我的家仇,與天下的安定不能相互成全?” “你心中有恨,分明有辦法潛入宮中直接取了皇上的性命,可你花了這么長的時間隱忍,為的就是不攪亂朝廷,堂堂正正地為家人翻案。你一直都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天下人。今日也一樣。忘掉過去吧,孩子,多看看現在?!表n久青有些悲哀地注視著他,“我相信你可以做到?!?/br> 韓久青走了。 家破人亡是顧惜一生中第一個大劫,十年之后,他迎來的第二個大劫,卻是要讓他放下第一個。 嬰勺感受到顧惜心中情感的劇烈起伏,恨意、悲切和掙扎撕扯著他的大腦,那面銅鏡仿佛映照出了顧惜的心緒,里面不斷地閃現一些嬰勺從未見過的畫面——有刑場,有血,有痛哭的臉,有修仙的山巔。 景王陳策的臉在鏡中停留片刻,顧惜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對他說:“我只剩下你了?!?/br> 馬上又換成顧惜跪在師父袍下,重重磕頭:“我要伸冤?!?/br> 市井中一家四口的尸體和鮮血橫流。 靈柩前悲痛欲絕的韓夫人。 立刻換成韓久青的臉:“我相信你可以做到?!?/br> 緊接著忽然又變成顧惜自己的臉:“你是誰?” 鏡子上的畫面停住了。 嬰勺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不是鏡子里的人在說話。 顧惜再問了一遍:“你是誰?” 鏡子里映照的是此刻顧惜真實的臉。 他正對著鏡子問“你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