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山澗石頭上腐爛的苔蘚，又像老人身上的死皮。

    她忽然慶幸自己生來是只走獸，要是生成了青鬼，不如死了算了。

    這井下的石道很長，嬰勺一邊盯著前方以免有什么奇怪的東西突然竄出來，一邊提防著后背。

    沉玉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沒有作什么幺蛾子。

    然后她聽見了呼吸聲。

    是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的。

    與其說是呼吸，不如說是喘氣。她曾經聽過得了肺病的凡人睡覺時的鼾聲，斷斷續續，仿佛氣管被掐住，還夾雜著顆粒狀的水聲。

    這只青鬼聽起來上年紀了。

    二人繼續前行了一小段。

    沉玉忽然停住了腳步。

    嬰勺半回過頭，見他整個人沉在黑暗里，彎著手臂低著頭，似乎在掏什么東西。

    前方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把火熄了?！?/br>
    聲音蒼老嘶啞，如同井上嘎吱嘎吱的木輪，一時間分不出男女。

    嬰勺倏地回頭。

    金色的小火苗往前一躥，一團深褐色的陰影隱匿在墻角?；鸸庖换味^，照出一張樹皮似的干枯褶皺的臉。

    嬰勺揚了揚眉。

    像是個樹精。

    只可惜青鬼并不像樹精那樣溫順。

    那隱匿在黑暗中的鬼驟然暴起，撲向游蕩在黑暗中的金色火焰，火焰從他的四肢之間巧妙地穿過，他無法以雙手逮住目標，便噴出了一大口深青色的霧氣。

    霧氣極寒，井下的水迅速結冰。

    空中凝出一層冰罩，將火焰團團圍住，青鬼咧開大嘴笑，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大得張嘴就能咬下一顆頭?；鹧嫠坪醣磺喙淼哪槆樧×?，左右探了探，在原地轉了一圈，仿佛被困住了。

    青鬼笑得越開，枯樹枝一般的手穿過冰罩抓向火焰。

    就在他尖銳細長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火焰的那一刻，后者忽然躥動，一頭撞穿了冰罩。

    青鬼的指尖被灼傷，猛地向后退去，手指處冒出一圈白煙。

    火焰飄回嬰勺身邊，圍著她轉了一圈，然后縮在了她的脖子后面。

    青鬼捧著受傷的手，從黑暗中露出臉來。那雙褐色的眼珠子瞳仁過大，幾乎沒有眼白。

    他直勾勾地盯著嬰勺，然后咧開了嘴角，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好厲害的火。沒見過?！?/br>
    青鬼說話時帶著不知哪里的口音，又因嘶啞，聽著不那么清晰。

    嬰勺沒興趣向他解釋自己火焰的來歷，但有求于人的時候不便太強勢，尤其在自己實力不濟時，裝孫子她最是擅長。

    她先是笑了一下，略彎腰道：“有求于青鬼大人?！?/br>
    青鬼見多了來訪的人，知道他們要做什么。

    “近些年不得了，總有些不知哪兒來的人想要出去?！彼O窸窣窣地扶著墻坐下，粗糙的手掌和墻壁之間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他擠著眼角，像是在笑，“可有些人永遠留在了里頭?！?/br>
    嬰勺沒理會他話中恐嚇的意味，很快抓住重點：“確實能出？”

    青鬼笑起來不答話，笑聲像生銹的齒輪碾過枯葉，那雙褐色的眼珠子轉動，視線從嬰勺轉到沉玉身上，又轉回嬰勺：“我這兒有規矩?！?/br>
    嬰勺向一旁側了身，讓出一個身位的空當。

    沉玉抬步走了上來，從懷里掏出一件東西。

    層層疊疊的布打開，露出里面瑩潤泛光的圓珠。

    他單手將圓珠遞上：“千年河蛟的內丹?！?/br>
    青鬼看了眼那內丹，沒有伸手。

    沉玉托著那珠子，也沒收回。

    僵持了片刻，嬰勺打破沉默：“有何不滿？”

    青鬼的視線從內丹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內丹是不錯，只可惜我眼下有更想要的?！?/br>
    嬰勺覺得這人準備找茬。

    果然——

    青鬼的視線凝聚在嬰勺的身上，那雙眼流露出隱晦的貪婪的神色：“女娃娃，你這身子不錯?！?/br>
    嬰勺：“……”

    沉玉：“……”

    聽起來不像是青鬼，像色鬼。

    嬰勺沒和青鬼打過交道，但這些玄乎其玄的玩意兒總有些不常見的本事，比如一眼看穿魂魄的本相。她有些不爽，道：“沒聽說青鬼有上別人身的習慣，你要拿去做什么？”

    “你不必管我要它做什么?！鼻喙砺牫隽怂跉獠缓?，道，“有求于人的是你?！?/br>
    “倘若你只要這蛟丹，自然是我們有求于人，可你要這具身體，那就另當別論了?！眿肷追路鹣氲绞裁春眯Φ氖?，“你多大年紀了？”

    青鬼盯著她：“你想知道何事？”

    嬰勺見青鬼褶皺的面皮下流露出明顯的敵意，不知自己怎么就踩到了他的尾巴：“我可沒有說你老的意思，畢竟我也……嗯，我旁邊這位也不年輕?！?/br>
    沉玉：“……”

    為何無端拉他下場。

    青鬼并不在意沉玉，仍舊盯著嬰勺：“京城東郊十里亭外有座五峰山，那山存在了多久，我便活了多久?！?/br>
    “看來你是石頭變的?！眿肷c了點頭，道，“青鬼命長，最是擅長卜算，你活了這么久，想來也渡了無數次劫，卻沒算到今日或許亦是你的大劫？”

    青鬼并未聊會她話中毫無緣由的恐嚇之意，但顯然已經十分不悅：“青鬼不喜與人閑聊，看來你不知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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