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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應該這樣心痛的。 大約是積攢已久的怨氣一下子泄得過猛,嬰勺想,自己心態還是不行。 這里是王朝的都城,街道四四方方,路很寬闊,兩側是黑黢黢的坊市,夜深無人,店鋪的招展寂寞地掛在屋外,被冷風孤零零地吹著。 月光也很暗,地上的雪像是灰色的。 嬰勺有一腳沒一腳地往有雪的地方踩,咯吱咯吱,很快就濕了鞋。 她本來不喜歡雪。 從前在族中時,西南荒也有雪山,但她從來都不去。每到冬天,她就跑去東海,洛檀洲四季如春,師父也從來都不會打發她走。她在那里度過三個月,就不用長出厚厚的毛保暖,每當春天回去的時候,族中的兄弟姐妹們個個兒都因皮毛豐滿而胖成個球,她卻都能保持干練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南境的火燒得太旺,短短三百年,她就厭倦了那里的炎熱,此時摸著凡界的雪,竟然覺得挺舒心。 長淵的意外出現打亂了她一整日的思路,她煩躁地踢開路上的小石子,又追過去將其再次踢遠,就這樣無聊地走了一路。 再抬頭,發現周圍的環境有點熟悉——是白天睜眼時所在的那一片大街。 與白天熱鬧擁擠的廟會不同,此刻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連對面胡同里的乞丐都不見了,大約尋了溫暖些的地方睡覺。 可她沒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睡覺。 她的家不在了。 嬰勺站在寺廟的大門口,抬頭望著夜色里灰蒙蒙的屋檐,“寶積寺”三個字在夜里依舊端方正氣,她想起白天在明堂里看見的佛祖金身——從前她最厭煩在什剎海聽那些老絮叨們講經,沒想到今日見到那神似佛陀的塑像,竟還覺得有幾分慰藉。 嬰勺踢開腳下的石子,望著眼前緊閉高門上的鍍金獅面門環,邁開腿,穿了過去。 一定是中邪了。她想。 亥時人定,僧侶們皆早已入睡,前堂無人。 嬰勺一路穿過今日白天急匆匆走過的那些路,走上長長的階梯,繞過碩大沉重的香爐,來到明堂。 她抬頭看著佛。 佛也看著她。 嬰勺撇了撇嘴。 她隨手從旁邊的香案上拿了一只蘋果,“咔嚓”啃了一口,嚼得爽脆。然后就地靠著香案坐下,抽了一根線香,吹了口氣,便點燃了。她反手將線香插進小香爐,香在頭頂幽幽地燃著,她靠在桌角啃蘋果。 “煩死了?!眿肷兹嘀乜?,輕聲說。 佛沒有回應。 “你說,要是當年你講經的時候我多少認真聽兩句,如今是不是就不這么煩了?” 佛沒法給她吃后悔藥。 “算了,要我認真聽,還是殺了我吧?!?/br> 佛:“……” “每天這么多人向你許愿,你管得過來么?”嬰勺自言自語道,“我也想問問你,我現在該先做什么?” 無人回答。 寺廟里空蕩蕩。 嬰勺吃完了蘋果,拿香案上的桌布擦手,摸到根yingying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根簽。 正面——馬前覆水。 反面——游魚卻在碧波池,撞遭羅網四邊圍;思量無計番身出,事到頭來惹是非。 下簽,魚遭羅網之象。 嬰勺翻了個白眼。 她依舊用桌布擦干凈手,拿過旁邊的簽筒,從里頭挑出三支上簽,分別用指甲在上面刻上一二三道痕跡。 她想好了,接下來要做三件事,既然沒法決定先做哪一件,就由老天來決定。 一,去洛檀洲找師父。 二,找南境王朱厭。 三,回西南荒,報仇。 她坐在蒲團上,將刻有痕跡的一頭放進簽筒里,閉著眼睛亂晃一氣,掉出來一根。 她睜眼,伸手去撿。 森寒的破風之聲傳來,極細卻無比迅疾,嬰勺飛速回頭,卻沒能躲開。 一片青灰色的翎羽由后心當胸穿過,“咻”地釘在了香案的邊緣。 嬰勺僵硬地低下頭,感受著豁涼的胸口,閉了一下眼睛,繼而上半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娘的,報應來得忒快。 第7章 鬼嫁7 “喲,好久不見,這么寒酸哪?!?/br> 大殿門口的雪被白日里的僧人掃得干凈,只有清冷冷的地面。 晦暗的月光從外面的天空暈下來,在門檻外的臺階上,投下了個長長的漆黑的影子。 影子邁進大殿門檻。 來人身形頎長,大夜里穿著五顏六色東拼西湊來的衣裳,唯獨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格外顯眼。 月光在那扳指上掠過,劃出一道瑩潤的光。 一看便非凡界之物。 大殿正中央佛像如此金碧輝煌,卻沒能讓來人多看一眼,他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佛前倒地的嬰勺身上。 他邁出步子。 行走時風吹動衣裳,才能看出此人右邊的袖子空蕩蕩。 他接近嬰勺的步子很謹慎,一雙眼森寒地盯住地面上的人,左手五指間夾著數枚青灰色翎羽,隨時都能取人性命。 他的腳步停在嬰勺身后兩步,蹲下身,凝視著那具身體。 沒有起伏,也無生氣。 死了。 他胸中銅墻鐵壁般的謹慎裂開一個小口,快意從渾身張開的毛孔中滲出來,反映在他的雙眼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