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咸魚握著手互相鼓勵。

    阿姨在旁邊笑瞇瞇，滿臉慈愛，就像是看到自家兩個最喜歡摸魚的人忽然勵志起來一樣，有種欣慰又想看笑話的心態。

    自己寫作業的后果就是寫到半夜還沒寫完，寫著寫著蘇音就趴在桌上睡著了，導致第二天頭都有點歪，去學校的路上還被梁謹和秦云然聯手嘲笑了。

    她壓低自己新買的帽子，這兩個人，只有在對付她的時候格外有夫妻相。

    蘇音一直記掛著汪旭陽給她找的資料，才放學就顛顛地往休息室跑過去，她太了解汪旭陽了，這個告狀精八成把事情全告訴林修念了，找汪旭陽要東西還不如直接找她哥要。

    休息室在一棟樓的角落，格外僻靜。

    經過那里需要穿過平時很少有人的音樂教室。她和作業保姆的交易都是在音樂教室中進行的，像是臥底接頭般，把作業直接放在鋼琴上，就會有人來收走，第二天一大早準會出現一沓細致完美的作業。

    蘇音這次路過音樂教室的時候還往里頭看了看，這一看就停住了腳步——身高一米九幾的大高個站在鋼琴前，低頭無措地望著教室中央的鋼琴，有一種小孩子渴望玩具又害怕把玩具弄壞的忐忑。

    真是奇怪，明明這么高的個子，可是每次看到他都會覺得有些安心又莫名憐愛。

    上次請他吃東西也這樣，高高大大呆呆地望著菜單板，讓她一下子多點好幾份，總感覺像是個從來沒受過關愛的孩子。

    翟子濤正在檢查自己有沒有漏下的單子，他把蘇音給拒絕了，他希望這個女孩子能好好學習，憑自己的實力考上好大學，就因為這個他滿是賺錢的良心痛徹心扉，今天才下課就過來看看別的雇主的單子。

    當然，他也的確很喜歡這架鋼琴。

    少年的手落在琴鍵上，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充滿力量感，上面滿是老繭，和這種藝術美且精致的東西完全不搭。

    ——“要我教你嗎？”

    柔和的女聲傳了過來，某個意料之外的女孩踏著門外的光走了過來，她很自然地在鋼琴面前坐了下來，毫不避諱地朝他招了招手，“來，坐，我教你?！?/br>
    高大的少年歪著頭，像是一只遲鈍的熊，過了好久才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慢吞吞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們身高太過懸殊了，明明是排排坐，可他的身影遮住了嬌小的她，把她嚴嚴實實地護在他的身邊。

    “手指要這樣彎?！?/br>
    女孩和他靠得很近，但沒有一個人覺得這樣的距離透著曖昧或者別的什么，干凈極了。她給他做示范，女孩的手指修長白皙，比起他的手，卻依然小小的。這么小小的手，落在黑白琴鍵上，調皮悅耳的音符像是被馴服的小精靈，在她的手指間跳躍著。

    “就是這樣，慢慢來就好?！?/br>
    蘇音教著他，但是這人實在笨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高或者別的限制，他的手只能伸出一只手指來在琴鍵上點來點去，把好好的一首歌彈得支離破碎。

    蘇音樂不可支。

    少年卻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指。女孩意識到了，連忙拉著他的手，笑著低聲跟他道歉，“我沒有笑話你，我剛開始彈得時候也可差勁了，后來慢慢學的……”她笑只是覺得這個少年好可愛，像是一只高高大大的魔獸小心翼翼地玩著易碎的寶貝。

    當然，這話不能當面說。

    “不用這么小心，鋼琴還是很結實的?！?/br>
    少年抿著唇，沉沉黑眸又落在了琴鍵上，認認真真地看著她手指的躍動，眼中不自覺閃過一絲驚異，他又回頭看看自己的手，但從面積上來看，他的一只手完全可以抵上她的一只半了。

    “先點這里，然后是這里?！碧K音換了種說法。

    他的手依舊很笨拙，但態度相當認真。這大抵是所有老師都很喜歡的學生類型，雖然不太聰明，但很聽話。蘇音一邊聽著他的調調，一邊在旁邊補上一些音符。一首歌《小星星》聽下來居然還真有兩分樣子。

    她小時候彈得的確糟糕，后來也是慢慢跟著雙胞胎學的。雙胞胎學習成績優異，藝術天賦也極高，他們兩個四手聯彈當真是如同天籟般，當時學琴的老師都忍不住勸他們學藝術，但雙胞胎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對這些不大感冒。

    “學校高三還有音樂課嗎？”

    看他望著鋼琴可憐巴巴的模樣真是惹人憐愛，某人笑瞇瞇地問道。

    翟子濤總覺得這個女孩看自己的眼神有點怪，他搖了搖頭，“幾乎沒了，除了藝術生還在用這個教室。但藝術生還沒回來，還在外面報班?！彼氖种覆唤浺馀龅剿?，明明女孩的體溫并不高，偏偏配合著那個奇怪的眼神，讓他有種被盯上狩獵的錯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垂眸，主動出擊地問道，“你這個星期是不是就要月考了？”

    蘇音：……

    完了，差點忘了。

    這回汗毛倒立地變成她了。雖然她從來不在意自己的成績，但最近蘇光霽似乎開始關心這個問題了，時不時還問問她作業有沒有寫，連帶著梁謹都要被問好幾遍。梁謹現在看到她爸都繞著走，悶悶地想自己是不是得罪大人了。

    “好好考，好好學習?！鄙倌甑椭^，墨色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她。

    “……好。那我要是考得不錯，我申請下周補課摸魚?！?/br>
    翟子濤沉默了兩秒，笑瞇瞇的女孩從他的眼里看出了糾結，好半天這個原則性極強，收錢就辦事的人鄭重地點了點頭，“好?！?/br>
    這個模樣更可愛了。

    蘇音笑出了聲，手上的速度快了幾分，剛才還游刃有余跟她聊著天的少年登時如臨大敵般地動著手指，朝著鋼琴琴鍵點來點去，忙得額頭汗都冒出來了。

    明明生得這么高大，怎么就感覺這么惹人憐愛呢！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站著一個少年，干凈整潔的校服，一絲不茍扣著扣子的襯衫，矜貴淡漠的氣質，林修念定定地看著里面相處和諧融洽的兩個人，女孩臉上是肆意的笑，高大少年臉上滿是緊張糾結，和諧得像是…

    就像，戀人一樣。

    他的手慢慢握緊，心底仿佛燃起了陰暗的火焰，那些沖動，陰暗，被死死壓抑的東西頃刻間變成火焰的燃料，仿佛立刻就能將理智燃燒殆盡般，五內俱焚，大抵如此?？上乱幻?，他重重咬了舌尖，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之后，才艱難地收回目光。

    他逼著自己收回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逼著自己露出慣常冷淡的笑容。

    meimei還小，肯定不會談戀愛的……

    她還小呢。

    對，她還小呢，都是別人的錯!

    第49章

    翟子濤見過蘇音彈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 他很早就把音樂教室作為接頭地點了，由此來拿作業的時候正好撞上了蘇音，女孩正站在鋼琴前, 漫不經心地動動手指, 樂章調皮得從她手指間傾瀉而出。那個時候剛好有著落日, 灑落在她微卷的長發上，像是可望不可即的夢。

    多漂亮啊。

    不論是黑白鋼琴還是這個女孩。

    都是他這輩子可能都追不上的夢。他望著眼前的女孩, 身高差讓他能夠看清女孩頭頂小小的發旋。

    她拍了拍手，心滿意足地道：“好了，我還要去找我哥，下次再跟你一起玩。對了, 你經常來這個教室嗎？你見過一個來這里取作業本的人嗎？”

    “……沒見過?！贝蟾邆€低著頭道。

    要抓到這個神秘的作業保姆太難了。這年頭居然有人給錢都不干, 給錢都——她忽然緩緩轉頭看向眼前的少年，這目光實在太有壓迫感了, 但少年古井無波地對上她的視線，女孩倏地綻放了一個燦爛諂媚的微笑，“你幫我做作業好不好？待遇豐厚?！?/br>
    背上冒冷汗的某人差點以為自己要被揭穿了。他無視自己發燙的“良（錢）心”, 拒絕道, “你要自己寫作業?！?/br>
    行吧, 這回連錢都打動不了了。蘇音也只是問問，不答應也沒什么。她起身, 跟大高個揮揮手道別后就往休息室走，休息室還有空調，咖啡，樣樣都齊全, 還可以在這里寫完作業再回家, 剛好可以避開最近cao心她作業的爸。

    翟子濤遲疑了下, 還是學著她的樣子朝她揮揮手告別。等到那個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之后，他才放下自己的手，重新低眸看著眼前的鋼琴。

    明朗很有錢，有錢到連鋼琴都是請人訂做的，每個月還有專人負責調音。他好幾次都想試試，但卻出于莫名的情緒并沒有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耐心地教他彈鋼琴。

    翟子濤伸手細致地撫摸著鋼琴琴鍵，就像是一個盲人慢慢地小心地撫摸著櫥窗中昂貴的寶石。

    ………………………………………………

    休息室沒鎖門，蘇音伸手敲了敲沒得到回應，這才狐疑地推開。她之前通知過她哥，她哥明明說他在的，怎么連燈都沒開？

    已經節約到這種程度了嗎？

    春夏交際之時，天暗的都慢些，這個時候還有太陽。蘇音探著頭，摸索著開關的位置——“別開燈?！?/br>
    是她哥的聲音。

    蘇音遲疑了下，沒開燈。

    沙發上躺著一個黑色的人影，正蓋著被子，手背虛虛地蓋在額頭上，像是很難受的樣子。女孩被嚇了一跳，乖乖地靠了過來，蹲在沙發邊上，“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哪里不舒服。他本來想寬慰meimei，可話到了嘴邊卻沉寂了下來，他慢慢地，很不自然地撒謊道，“嗯，頭有點疼?！?/br>
    少年的手臂遮住了半張臉，唯有淡色的薄唇露在外面。他此刻心跳得極快，他從來不撒謊，也不屑于撒謊，可這次似乎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

    “我上次也頭疼了，醫生說我可能是學習壓力太重了。哥，你是不是也——”這句話還沒說完，林修念就打斷道，“你怎么還頭疼，年紀小小的?！?/br>
    她的小腦袋就在沙發邊上，少年伸手摸摸她的頭，手指在即將觸碰到她頭的瞬間像是觸電般收了回來?！⒁苫蟮靥ь^，“哥？”

    “你現在不用我幫你按了，有別人了?！彼?，聲音很平靜，但卻悶悶的。

    “？”

    他重新將手背放在自己額頭上，低聲道，“小音，你現在年紀還小，不要著急談戀愛?！边@聲音并不如同平常的強勢，竟然帶了點點低聲下氣，仿佛只有在這樣暗暗的環境下，這個冷淡的少年才會卸下一點心防。

    “我沒有談戀愛?！碧K音回答道，伸手想要幫他按按太陽xue，她的手軟軟的，小心地摸著他的額頭，乖乖地道，“哥，是誰跟你告狀了嗎？我談什么戀愛啊，現在成績都還這么差勁，我還攢著精力準備跟哥上一個大學，哪里有空談戀愛?！?/br>
    難道是告狀精？可汪旭陽這個人從來只是告狀，從不添油加醋。如果不是的話……

    “哥?！彼鋈粶惖剿亩?，笑瞇瞇地看著他的側臉，“你剛才是不是看到我在彈鋼琴了？”

    某人不說話了。

    蘇音尾巴都要翹起來了，開玩笑，這個世界上她還不了解自己哥哥。她太了解林修念了，尤其是現在還沒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他的心思更好揣測了。蘇音臉上笑意更濃，“那是我認識的人，我看他在看鋼琴，就像小時候我看哥哥家的小提琴一樣的表情，所以上去教他彈了一會兒?！?/br>
    小時候，她剛去林家的時候，當真是土包子進城，啥也不懂，啥也不敢碰，生怕碰了闖禍了。后來，仗著林母林修念脾氣好，她的本性才慢慢顯露了出來。

    “就一小會兒而已?！彼贿呡p柔地幫他按著太陽xue，一邊輕聲解釋道。

    “你沒跟我一起彈過?！鄙倌晟n白的臉色似乎好看了點，但還是說了這么一句。

    今天的她哥是被檸檬精附身了嗎？不過，半坐起來依偎在她身上的少年面色平靜，毫無情緒起伏，嘴唇臉色都泛著白，這句話的語氣也不像檸檬精那般直勾勾的醋意，反倒只是在陳述事實。

    她以前還真是很少關心她哥，明明身體這么不好，她以前幾乎也什么都不知道。這次要不是早認識汪旭陽，怕又會重復上輩子關心不夠的路線。

    林修念當然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怪了，但那股陰暗的火焰一旦開始燃燒就沒這么容易被熄滅，尤其被這么一哄，原本的怒火與猜忌慢慢消弭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情緒，不依不饒。

    “可你不是不會彈鋼琴嗎？”

    “那你可以教我?！?/br>
    生起病的人就跟小孩一樣不可理喻。哪怕是他哥平時這樣強勢的作風。蘇音一邊感嘆著一邊回應道，“好，下次教你，教你彈《小星星》?！?/br>
    少年這才滿意了，很快他又蹙著眉開口道，“你不要跟別人坐得這么近，我知道你沒有談戀愛的心思，那萬一別人——”

    “哥，張嘴?！?/br>
    林修念下意識地照吩咐做事，盛滿水的水杯放在他的唇間，一低頭，甘甜的水沖刷了嘴里的燥意。他抬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心中一剎間有什么東西在顫動著，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又想開口問問她怎么這么高興……

    “你別擔心這些事情，我真不談戀愛，才高中談什么談。我跟你保證，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道。

    少年坐在沙發上，低垂著眸，一張臉出眾精致，哪怕是面色仍然蒼白，坐姿卻依舊，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像是被哄好了。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剛準備說些什么的時候，卻被meimei按了下去，還往他身上蓋上了被子。

    休息室有小毯子，原本是給她準備的，現在毛絨絨的小毯子卻蓋在了少年身上，他只有這種時候才乖順地躺了回去。沒有哪里疼，但的確很不舒服，心里不舒服，身體也透著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