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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扎針的過程,到底有多痛苦? 我咬住下唇,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幫你擦身?!?/br> 很費力地深吸一口氣,表情略見輕松:“好?!?/br> 從張媽手里接過銅盆放在床的踏板上,然后浸透布巾,擰干,很小心地開始幫他擦身。 從臉開始,再到頸脖,再到胸膛,再到雙臂,我能感覺到他本來強健有力的身軀充滿了力盡之后的虛脫感。 我幾乎不敢大力,生怕弄疼了他,讓他痛苦上再加痛。 “少奶奶,少爺該喝藥了?!笔反蠓蛟谏砗蟮?。 “我來喂吧?!蔽野巡冀矸呕劂~盆里,接過張媽取來的干凈內衫給海瑾天穿上,然后在五順的幫助下扶他坐起來,一勺一勺喂他喝下藥。 “好了,讓少爺睡吧,一覺醒來,應該就輕松很多了?!笔反蠓蛘f。 “是,多謝您了?!?/br> “少奶奶何須道謝,此乃老夫的本分。您在此間陪著少爺吧,我們在外間守著?!?/br> 張媽道:“史大夫去那頭歪著吧,我給您拿些毛褥子來?!?/br> “好,好,再有些熱乎乎的宵夜吃就更好了?!?/br> 五順說:“早叫人備下了,史大夫盡量吃盡量喝?!庇只仡^問我:“少奶奶想吃些什么,一會兒我給您送進來?!?/br> 我搖搖頭:“不用,我什么也不想吃?!?/br> “是?!蔽甯Pα诵?,跟眾人一起出去了。 我只覺得全身一軟,就倚著床沿坐下,然后看著海瑾天昏睡過去的面容。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地敲門。 “誰?” “是我,五順?!?/br> “進來吧?!?/br> 門開了,五順嘻嘻笑著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只燉盅并一只小碗。 “我什么都不想吃的?!?/br> “小的知道。少奶奶不想吃,沒說不想喝呀,這是參湯,大冷天的,喝下去暖暖身子也好?!?/br> 我不想拂卻他的好意:“那就多謝了?!?/br> 他嘿嘿笑著,從燉盅里往外倒參湯:“少奶奶也忒客氣了,您老是這樣,小的回頭會不習慣的?!?/br> 我接過小碗,小口抿著喝下參湯。五順去床前看了一眼海瑾天,說:“到明天,就該好多了?;仡^再扎一次針,養上五七天的,就好了?!?/br> “是么?每回都這樣?” “恩,每回都這樣。您喝了這個,在旁邊瞇一會兒吧,我看少爺不到明兒上午是不會醒的?!?/br> 我沒吭聲,只是一口氣把參湯喝完,然后將五順送出門,繼續在床邊守著。 到天光的時候,我扛不住倦意,倚在那兒打起了瞌睡,朦朦朧朧間聽到有人在喚我:“月嬋,月嬋?!?/br> “恩?恩?”我睜開了眼睛,意識到是海瑾天醒了。 “你不能這么坐著睡,會著涼的?!彼従徴f,看上去比昨夜的臉色好了太多。 “你好些了么?想喝水么?” “不用?!?/br> “我叫史大夫進來?!?/br> “不用?!?/br> “可……” “你一夜都坐在這里么?”他說話的速度很慢。 我點點頭。 “其實我沒什么事的?!?/br> “還說沒什么事,你都……你都難受成那樣了,肯定很疼……”不知怎么的,我又帶上了哭腔。 “真的不礙的,我已經習慣了,從八歲起,每年都會這樣,小時候比現在痛的更厲害,最近這些年,已經好多了?!?/br> “到底是什么???為何會這樣兇狠?” 海瑾天遲疑了。 我趕緊說:“你不想說不要緊的,還是別說那么多話,再多睡一會兒吧?!?/br> 他嘴角牽扯出一絲很淡很淡的笑意:“不要緊的,只是很久沒有人問過我這個病了?!?/br> “對不起,我……” “我是八歲那年的冬天,很冷,頭天下了很大的雪,第二天我看外頭積了那么厚的雪,就跟大姐二姐還有嘉弟一起去雪地里玩兒,就在后院。 那時候后院比現在還要冷清些,大人們都不去那兒,我們在那兒玩了很久,最后說要玩捉人,我就找了個很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想讓誰都找不到我。 誰知道過了很久,真的沒人來找我,我蹲在那兒又冷又餓,就自己出來了,剛巧遇到一個從后門經過的仆役,她叫我少爺,還給我點心吃。我正好餓了,就接了那點心吃了。 我那時候不知道原來她不是我們家的仆役,給我吃的點心里也下了毒?!?/br> 聽到這里,我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天哪,這是多歹毒的人啊,居然能狠心對一個孩子下毒! 海瑾天安慰的看看我,說:“別怕別怕。本來只是下了那些毒,倒也不打緊,可那個人卻將我扔進了后院的一個淺水溝里。 那是多冷的冬天啊,我當時什么感覺都沒有了,因為不知道死是什么,居然也不覺得害怕。 后來,是大姐找到了我,跳下那個水溝把我抱出來,然后二姐和嘉弟拼命地跑去叫來了大人,我才撿回了一條命。 只不過,因為又是毒藥又是凍水,我雖然沒有姓名之憂,寒毒卻侵入了骨中,每年冬天,都會復發。 史大夫一直用針灸幫我疏清寒毒,只是每一回下針都像是千萬只蟲蟻在啃噬全身的骨頭,叫人痛不欲生。 小時候好多次,都差點抵不住這種疼痛。后來年歲大了,也漸漸習慣了,才好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