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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回章王府的那日,在面對她那般異樣的平靜時,他所想過的哄,都是自己稍微拉下臉逗逗她,她便會重新沖自己笑開顏,重新對自己百依百順,重新,討好他。 她低矮著身段,他便以為她可欺,她反抗,他便比她更大脾氣。不知悔改還不是最惡劣,最惡劣的,是他從不意識到那樣有何不對。 沒有意識的欺瞞是至為惡劣的。復位之事固然危險保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從未想過要告訴她,連這個念頭都沒有起過,就算其中的種種妥協與周全,也是他自顧自完成的。 就連在開梁得知她生下霄哥兒時,他與杜盛的那番話,都帶著高高在上的姿態。所有的給予,都是施舍、是打賞,是高姿態的給予。 亦是那份高傲,讓他意識不到自己的沉淪。 他以為自己始終不動如山,便也想當然地給她打上了嬌軟可欺的記號,至此在他心里,一切都成了理所當然。而反省兩個字,被他從骨子里給剔除。 直至此刻,突如其來的反省,如山一樣壓著姜洵,直將他壓到喘不過氣來。 回想那日,當她提出和離,他第一反應是什么? 憤怒。是的,唯有憤怒。 而憤怒源自于什么? 意外,與傲岸。 于憤怒之后,他做的是什么? 質問,反復的質問。 此刻他心間明晰,和離那日他問那些,也不過是發泄罷了。當真想知她因何事而抱恨,自何時而心冷,只需稍稍一度,他便能明了。 而被她迫離前,他是有過機會的。 做過的夢,被她冷待時生出的煩悶躁急,是警兆,也都是機會。只是那機會,被他無視了。 人吶,為何會如斯自大?自大到遮蔽了一切感觀。 試問自何時起,他竟成了個愛發夢之人?且那夢中,來來回回,皆是與她相干。 若非心底亦有深深藏蘊的慕戀,他如何會夢她又憶她,氣她亦念她? 他捫心自問,就算她拿了和離書離了章王府,他也沒覺得當真徹底失去了她。直到今日,直到知曉她離了奉京,不與他在同一座城,他才開始發慌,才生出真實感來。 她真的離開他了。 不過相離幾日,她便不見人了。 當他不知她去了何處,知她抱的是此生復不相見的決心,他才開始發慌。那份慌急,蠶食著他所有的理智,讓他的臟腑像在被什么東西給咬噬著,心亦被鈍痛絲絲縷縷地侵襲著。 或者說,某個愚蠢的他,以為自己最多戀懷一兩日罷了,可這相思、這情念,卻明顯一日賽過一日。 他念她,頗為入骨。 悔意布滿心頭,姜洵顫抖著手,展開那卷和離書。 他親手書下的和離書墨跡清晰,每個字塊都像是一把卷了刃的刀劍,在他心間割來剜去,一下下地,令他胸口悲滄,心痛如絞。 半晌之后,姜洵披衣下榻,走去殿外。 月寒空階,姜洵直直地盯著遠空的明月,似是個落拓不羈的、不辨方向的旅人。 過了須臾,姜洵啞著聲音吩咐苗鈞水:去,召孫程過來。 57. 道阻且長 朕還不能挽回了? 【第五十七章】 --------------- 寂立片刻之后, 孫程被喚來了。 免過禮后,二人入了殿內。 姜洵盯著孫程打量了會兒,挑眉道:面容這般憔悴, 你瞧起來, 倒像是比朕還要忙。 調侃之語,孫程素來是不會接的, 只他悶聲道:陛下不尋卑職, 卑職也正想尋陛下的。 為何? 卑職想向陛下請辭。 姜洵難免有些意外,他以指尖敲著桌案,笑了笑:說說你的理由。 孫程的聲音,很是濃郁不揚,他如實道:卑職想去尋人。 姜洵想了想:若朕不曾記錯的話, 你家中高堂俱已不在, 且你亦無兄弟姊妹,不知是打算要去尋何人? 孫程答他:那人, 陛下也認識的。 姜洵心念微動, 他凝眸思忖良久,才不甚確定地問道:你指的,莫不是那桑晴? 孫程默認了, 并說道:陛下已榮登大寶, 身邊再不缺可用之人,還望陛下全了卑職之愿。 見到請辭堅毅的孫程, 姜洵不由搖頭苦笑。 原來傷懷之人,不止他一個。 暗自嘆氣后,姜洵沉吟道:就算你不請辭,接下來,朕也不會讓你待在宮中。 當是知曉姜洵要說些什么, 孫程沉默兩瞬后,搶在姜洵組織措辭之前開口了:卑職斗膽犯上說幾句。不管陛下有何苦衷,陛下終歸是負了夫人的。卑職雖不曾婚娶,卻也知如何對心愛的女子好,如陛下先前那般言行,卑職一直不大認同。 陛下之言行,均有不妥之處。 既是舉案齊眉,那夫婦間的地位本該是平等的,可一直以來,陛下都是以高姿態在對待夫人。您或是不查,或是刻意為之,前者尚可原諒,但若是后者 聽了這些話,姜洵干瞪眼。 言行不妥之處,他自然知曉。否則,也不會這會兒喚他過來了。 實話總是著實不好聽的,是以這時,姜洵多少有些羞憤交加。自己覺悟和被旁的人指戳,個中滋味,只有他才能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