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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一戰,大昌仍是傷亡慘重,折了大將及過半的兵力,就連先帝,亦身負重傷。 重傷之下,先帝于軍帳中捫心扣問,深覺自己徒耗國力,仰愧于天,俯愧為君。 因知自己不久于人世,先帝所思,自古幼帝登基,便是給了宮宦外戚把持朝政的機會,而君權一旦旁落,勢必jian宄競逐、豺狼滿道,大昌,危矣。 若將天下交予未出世的幼子,恐為人所挾,是以在深思熟慮之后,先帝決定,傳位于弟。 據悉,那兩份詔書,連同先帝崩殂的消息傳到大內后,許是悲怮過度,又許是對那詔中的外戚jian宄之詞寒了心,姜皇后當即便道夫妻同體,既先帝頒了罪己詔,其亦當為戴罪之身,腹中胎兒便也不當從那魏姓,而應隨她的姓。 此舉,是為遵詔,亦是以退為進,以極端的表態,來保住腹中那胎兒的性命。 按說皇室子弟隨母姓這事,古往今來前所未聞,要多匪夷所思便有多匪夷所思,偏偏這一邊敢提,另一邊,即是今圣,也予了朱批。 幾日后,姜后誕下一子,且因難產而亡。 那遺腹子,便是現下這位工部郎官,姜洵。 曹正澹不由打量起姜洵來。 想當年,他也曾有幸瞻仰過先帝天顏的,猶記得先帝身軀凜凜、雄姿英發,行止間,盡是神采睥睨的帝王風范,而這位,除了眉眼間與先帝有幾分相似外,這跌蕩不羈的風流勁兒,怎么看也與先帝搭不上邊。 說起來,初聞這位主要來時,他們很是驚慌疑懼,還以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他剛到那兩日,寧源官吏皆是繃得緊緊的,人人都扮出一幅小心翼翼、兢兢業業的模樣,誰知這人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同行的水部司郎中與都水監使者都外出視察過幾番,他卻只知貪杯享樂,半點領差治患的模樣都沒有,倒活似是來這寧源散心游玩的。 裝模作樣兩天,寧源官吏從上到下早便不耐煩了,見得此狀,個個心思活泛起來,先是試探性地,邀請他參加私宴。 那私宴之上,先是有酒,繼而添了笙樂,后來,更是連舞伎都有了。 而這位姜大人,不僅不拒絕,反而樂在其中。 于是,他們便知曉了,這位就是個浮華好玩的貴游子弟,領這份職缺、應了這差使,也不過是做添差窠闕、仰給衣食罷了。 總之,不是個正經辦差的就對了。 是以,他們開始松懈下來,從前該怎么著,現下還怎么著,甚至比從前,還要放得更開。 而從他們這位郡守的置辦手筆來看,郡守大人,是很有些炫耀的意味在的。 昔日的帝王之子,有朝一日卻與自己推杯換盞、甚至平起平坐,這當中的隱秘體味,自是別具一格。 這廂,曹正澹還在兀自揣摩,另一向的姜洵似是好不容易從美色中回了神,他稍稍坐直了些身子,面上卻苦笑道:實不相瞞,內子是個性悍的,前頭納那兩個妾,她已與我吵鬧了多日,來寧源之前,連送都未曾送我一步。若收了這個,恐怕回了奉京城,府無寧日,我是再莫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一番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汪由僖臉上掛著笑,心里,卻暗自鄙夷。 這姓姜的果然無用至極,聽說娶的不過是個庶女罷了,竟還十足的懼內模樣。 懦弱至斯,他們還有甚好怕的? 可同樣的,也是經由姜洵這番話,汪由僖想到些什么,猶疑起來。 他悄悄瞥了眼自己身旁站著的舞女,卻瞥見對方面上的一絲喜色,見他望去,還給他遞了個眼色。 是堅定及催促的意思。 汪由僖暗自嘆了口氣,便也不再多想,滿臉堆起笑來,肥厚的手掌不在意地揮了揮:這事好辦,姜大人在寧源這段時日,便暫且讓游渺貼身服侍一段時日,待姜大人辦完公差回京,也可清清爽爽獨自一人,豈不樂哉? 有心人皆聽得出來,汪由僖這話,隱隱透露著不容拒絕的意思。 換言之,這舞女姜洵收得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姜洵,自然也聽出來了。 他展了展唇角:既如此,姜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汪由僖哈哈大笑兩聲,故意板起臉,對名喚游渺的舞女說道:去罷,以后好生服侍姜大人。 游渺小聲應過,便忸忸怩怩地,走到了姜洵身邊,滿臉嬌羞怯情地執起酒樽,遞到姜洵跟前:大人,請飲酒。 女子的氣息貼近,馨香繚繞而至。 這舞女熏的,是極高等的沉榆香,并不難聞,可不知怎地,姜洵就是覺得那股味分外刺鼻。 他眉間幾不可見地扯了扯,很快又伸手去接那蹲杯,慵懶溫吞地道了聲謝。 被那雙波光瀲滟的眸子輕輕一睨,游渺心間怦怦亂跳起來,竟是不敢抬眼與他對視。 好了好了,既姜大人抱得美人歸,那這宴,也該散了罷?可不能耽誤姜大人好事。曹正澹笑得意味深長。 應著曹正澹的話,不多時,席便散了。 游渺亦步亦趨地跟在姜洵身后,將將踏出汪府,幾人便迎面碰上個人。 那人也是身著湖綠官袍,顯然,也是這寧源官吏中的一員,可與城中其它紅光滿面的官吏不同,這位面容雋逸、氣質文雅的通判,身形卻很是瘦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