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99節
解凜的大半個身子都被他帶著往下拉,那只緊拽欄桿的手也開始顫抖。 陳之華此時亦上前來,饒有興致地往下看。 眼前絕望至極的景致卻似乎取悅了他,撫掌大笑。 可惜笑容并不及眼底。 “梁振,”他看向身旁人,“你現在是連最基本的警覺能力都沒有了嗎?為什么一次又一次把老鼠放進來?!?/br> “……” “我不會給你犯第三次錯誤的機會,你知道的?!?/br> 男人的眼神一顫。 旁邊的遲雪意識到不對,卻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手腳并用,一把抓住了梁振的腿。 她不讓他下去殺解凜。 然而解凜此刻的處境又哪里還需要別人來“解決”呢? 他已然自顧不暇。 汗水如泉涌,他的手指也因為鮮血和汗水而變得滑膩,幾乎握不住遲大宇的手。 不平衡的重力已經幾乎要把他撕成兩半。 腦子里的那根筋一直在抽痛——他知道自己已經快到極限。 遲大宇很明顯也感受到了這一點。 “小謝!” 是以才突然揚聲道:“以后小雪就交給你了——叔叔把她交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地——” 他的表情既像是要哭,也像是要笑。 解凜的眼前全是汗,視線模糊。 此刻低頭看他——卻分明的,看到一個父親欲哭的臉。 他一怔。 記憶仿佛又回到許多年前的那個天臺上。 他的父親——那個早已在腦海深處遺忘了細節的男人,也是這樣緊攥著欄桿不放,卻在驚嚇中失手墜落。 他拼了命地想要撲上前去救人。 但只差一點點。 就那么一點點。 他們的手指相錯,他眼睜睜看著父親驚恐至極的表情,越來越遠,最后定格在一片血泊中。 血……越來越多的血…… 而他只記得那個怨毒而不甘的眼神。 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氣向這個世界訴說——訴說—— 【阿凜?。?!】 “小謝!” 【小心——】 “松手、你松開……” 小……心? 記憶撥開層層迷霧。 那一刻,墜下樓去的葉振宗,到底想要對撲上前來、徒然向自己伸出手的孩子說些什么呢?他到底是什么樣的表情,以什么樣的姿態離去? 記不清了。 但。 解凜突然緊咬牙關,發出痛苦的嘶聲。 眼淚奪眶而出。 他…… 但是他…… 如一只遲來而溫柔的手,拂開畫像上久積的灰塵,從緊皺的眉,到驚恐的眼,滿眼的淚,之后是鼻子、嘴唇、口型—— 他在此生難與比的痛苦之中。 突然地,在老遲的臉上,看到了葉振宗的臉。 “別松手??!” 他突然吼道。 聲音在難以忍受的痛苦中幾近撕裂。 不行了。 手…… “別松手——我會救你。這只手不要了也沒關系……我會救你!” 他說。 痛苦在叫囂。 但他只是咬牙,汗水涔涔,血流如注。 “如果讓你,在這里掉下去,她會……她這一輩子都會不開心……的……” “所以,絕對?!?/br> 他整個人以一種幾乎扭曲的姿態被拖拽向下。 “我、絕對、不會松手——” 第50章 她的背影。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雜亂破碎的記憶畫面在腦海中不斷磨損、互溶、重組。 最后連成一條串聯始終的線。 “……” 而解凜亦正走在這條黑暗漫長的甬道中。 心里恍惚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腳步卻帶著不由衷的沉重。他只兀自往前走。 直到穿過聲音和記憶。 看到對坐在診桌兩側的醫生與“患者”: 準確來說,是模糊得看不清面容的醫生,和還是個小蘿卜頭的他自己。 前方已沒有路。 他無處可去,只能坐在另一個自己旁邊,又默默傾聽著他們的談話。 【你一直認為你父親恨你?!?/br> 【是?!?/br> 【你相信自己的確看到了他離開時候的表情?】 【是?!?/br> 【那是個什么樣的表情?你從里面讀到了什么?】 【……他很恨我?!?/br> 而少時的他低頭沉默許久。 【他一定很恨我?!?/br> 末了,又一次重復。 【恨我把警察帶來,恨我沒有能救他,我才是害死他的兇手?!?/br> 【那你現在看我的表情——】 【我看不見?!?/br> 【……什么?】 【我只能看到你的眼睛鼻子嘴,】他說,【但我拼不起來一張完整的臉?!?/br> 是了。 從父親離世那一刻開始,他對人臉的辨別能力就已經不復存在。 盡管他曾一度通過老解的訓練而養成了機敏的觀察能力,臉盲的癥狀也有所緩解。但——在任務失敗,親眼目睹停尸房中那些殘缺不全的尸體時。 他以為自己這一生再沒有可能認出一張完整的臉。 然而這一刻。 二十五歲的解凜怔怔抬頭,看向面前滿臉痛心,語重心長勸慰著自己的醫生。 【孩子,你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你要知道,你父親的錯,歸根結底錯在他自己的選擇。而為人父母……我也是做父親的人,我可以向你擔保,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們寧可自己受苦,也不愿意孩子吃苦。又怎么會有父親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想著詛咒自己的兒子呢?】 這是一張上了年紀的臉了。 尤其蹙眉時,深刻的“川”字紋橫亙眉心,愈發顯出愁思的痕跡—— 解凜悚然一驚。 周遭的環境突然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