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83節
而事實也是如此。 從得知解凜的“緋聞女友”只是一個烏龍鬧劇后,他對于自家女兒和“對面小謝”打交道的態度,簡直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不然換了從前,遲雪提出為了安全起見、要在對面公寓借住兩天,那他是打死都不可能答應的。 “好了好了?!?/br> 遲雪一聽,唯恐自家老父親又舊事重提,在解凜面前亂點鴛鴦譜。 急忙又拉著他在餐桌前坐下,連聲道:“來吃飯吧,菜弄了好久的,爸你試試味道?!?/br> 結果這話似乎是給了老遲某種錯誤的暗示。 一道煎魚,一碗烏雞湯。 配上一碟清炒時蔬同西紅柿炒蛋。 簡單家常的菜色而已,愣是給老父親吹成了滿漢全席,一時夸調味,一時夸賣相。 末了,話題更得寸進尺落定在:“看不出來,小謝是個好男人啊,就是不知道我們家小雪有沒有——” 有沒有什么? 有沒有福氣下半輩子都吃你給做的菜? 遲雪實在太了解老遲,當下嚇得狂給父親夾菜,用一碗滿當當的雞湯,才勉強堵住了他的嘴。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 遲雪和在家里一樣,吃完飯便打算洗碗。 結果老遲忙又按住她,便作勢站起身來,迭聲道“讓我來洗讓我來洗”。 但哪能真讓他一個長輩做事? 解凜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懂的。當下先起來收拾了碗筷,說“我來吧”。 語畢,便端了碗筷進廚房。 遲雪心里覺得不好意思,但這么當著老遲的面跟進去似乎也不好。正想著怎么辦。 一扭頭,卻見老遲沖她擠眉弄眼,嘴里咕噥道:“小雪,不錯啊?!?/br> 什么不錯? 昨天她并沒有向老遲完全復述解凜告訴給她的“生父身份”,只簡單說了也許會有仇家,因此常年生活在老街這種混亂地界的老遲對此似乎并沒有完全實感。 反而一心只注意到了自家女兒和“對面小謝”之間的氛圍變化。 “……爸!” 好半天過去。 遲雪這才像是意識到什么,突然面紅。 又按住了老遲亂指揮的兩手,輕聲道:“你別在人家面前瞎說!八字沒一撇的事,我們只是老同學,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老同學更好啊,老相識啊?!?/br> 老遲道:“之前覺得他就是臉長得好,現在這么一看,嘶,還會做飯會洗碗的,這年代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啊。不像是小……那個誰那樣的大少爺,爸就擔心你嫁過去吃苦被公公婆婆欺負什么的,剛才聽他說,那他家里……” 遲雪:“好了好了,爸你別說了?!?/br> 眼見得解凜正好出來拿東西,她嚇得險些沒捂住他嘴。 心想她爸這是什么談話天賦在身。 短短一席話,全踩雷點上了。 結果老遲一看她那緊張樣,反倒樂得呵呵笑。 一直磨蹭到八點多才舍得走。 臨走前,還特意當著解凜的面叮囑遲雪,說等之后“事情”結束了,一定還得請人家小謝到家里用頓便飯—— 但他又哪里知道,所謂的“事情”并不是兩天就可以結束,而僅僅是個開始。 而不管這個結局是好是壞,也許他們都不得不遠走他鄉“避禍”。 遲雪聽得心里直發酸。 卻也不好拆穿,只連連點頭說好。 等門關上,公寓里又只剩下她和解凜兩人。 這才又想起來和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她開口叫住準備去洗澡的解凜,“我爸那個人,性格一直就那樣?!?/br> 她說:“他就是特怕我在外面吃苦,所以到哪都特別護短……不分場合的。我小時候,我記得我舅舅到我家吃飯,我爸燉了個雞。然后他剛一上桌,別人都還沒動筷子呢——他就先拆了雞腿給我。后面看他們不吃,又把另外那個也夾到我碗里?!?/br> 偏偏她舅舅又一向是個直腸子。 說通俗點就是不會說話。 一見遲雪人那么丁點,碗里菜堆那么老高,立刻便開始陰陽怪氣。 她學著舅舅當時的語氣:“哎呀,既然不想請別人來,就不用假惺惺喊了唄。大老遠喊來了,結果好飯好菜也不給吃,就給吃點雞屁股?” 連說帶比劃的。 學得有些笨拙。 她說完便開始不好意思,輕咳兩聲,想接著解釋。 解凜看著她,卻突然笑了。 “……” 盡管那笑很淺, 但并不是稍縱即逝——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就那樣看著她,莫名地,笑得垂下眼睛來。她又看到他掩在右眼眼皮下的那點淺褐色小痣。 這次卻不覺得是什么“菩提垂目”,反多了幾分天生的韻致。 “挺好的?!?/br> 末了,他說:“我覺得你爸爸很好,遲雪?!?/br> “……?” “我到現在還記得,”解凜話音淡淡,“從前有個人跟我說,評判一個父親的好壞,不應該看他貧窮還是富有,或者單單看他性格好還是壞,大方還是小氣?!?/br> 【親情這種事,所有的客觀好壞,在主觀好惡面前都是要讓路的,所以才會有養恩親恩、富而不養這種亙古難題?!?/br> 【所以啊,小解,一個父親他好和壞,唯一的評判標準,其實只有他愛不愛他的孩子?!?/br> 【不愛你的人,永遠對你的痛苦熟視無睹,只有愛你的人,才忍受不了看你受一點苦?!?/br> “用這個標準來說,你爸爸值得一百分?!?/br> 解凜說。 語畢。 少年時便有些小潔癖、忍受不了半點油煙味的某人,終于得以進去洗手間。 遲雪還在原地苦思冥想那個給他講“標準”的人是誰。 洗手間里,水聲倒是很快“嘩啦啦”響起。 * 而遲雪后來亦洗完澡。 進臥室換了睡衣,整個人窩在綿軟的被子里發呆——被套床單亦都是解凜昨天新換過的,上頭還有洗衣粉未散的香味。 她頭埋在里頭。 忽又想起今天公交車上解凜的眼神。 想起他那些“不像他”的行為,想起他剛才突然的笑容。心里莫名燥得厲害。 卻并不是因為純粹害羞或是喜悅的情緒。 相反,她心里總有塊地方酸澀難受。覺得怪怪的。 ——而后來的敲門聲亦果然證明了她的猜測。 “遲雪,你睡了嗎?” 解凜的聲音在一門之隔外飄進房間。 她嚇得驚坐起。 下意識檢查自己身上的睡衣有無不妥,又打開手機自帶的鏡子檢查了老半天。這才起身打開房門。 解凜就站在門口,如舊一身簡單的白t恤配運動褲——成年后他似乎沒了睡衣睡褲之類的精致習慣。 要保持隨時都能走的狀態,因此有專用的一套衣服替代睡衣的存在。 遲雪問他:“有事情嗎?” 解凜說:“出去坐坐吧?!?/br> 顯然在一個女孩的臥室里聊天不太妥當。 即便這個臥室……也才屬于她剛剛二十四小時而已。 遲雪遂乖乖跟著他出門。 一走出去,這才發現他手里似乎拿了什么??粗癖敬嬲?。 等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再仔細看,果然是。 “這個給你?!?/br> 最后她甚至有了近距離觀摩的機會。 遞到面前不接也不好。 只得有些茫然地接過那紅本。 在解凜的授意下,她逐頁翻開看,才發現里頭起初是每個月、一筆筆整兩萬的進賬,占據了好幾頁的“篇幅”。想來應該是過去他提起過的、葉家發給他的“零用錢”。 到了近幾年,卻變成一些零碎的錢,三千五千都有。 而最近的一筆則是三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