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17節
“有沒有進來過?” “沒啊,”遲大宇說,“就是沒有才奇怪嘛。怎么跟賊似的,在這踩點不是?” 一番長篇大論的解釋下來。 雖說在這塊,有幾個無所事事游蕩的人總歸不算太離奇。 但聯想起今早葉南生提起的種種,遲雪臉色驟然凝重,心里又似隱約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只能叮囑父親:“那最好注意一點,尤其是晚上。平時要是沒病人的話,就早點關門?!?/br> 遲大宇點點頭。 此事遂暫且放下。 無奈他一籮筐話總說不完。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個“父女聊天時間”,又想拉著女兒聊聊附近鄰居的八卦。 結果剛說了兩句,父女倆忽又默契地齊齊抬頭,看向樓上—— 一股類似燒糊的怪味飄了下來。 遲大宇嘴里咕噥著“糟了糟了”,急忙起身。 沒多會兒,便從樓上端了鍋滿當當的雞湯下樓: 香味倒是有,可惜是燉的時間太久,賣相瞧著著實減分。 遲雪在遲大宇寫滿期待的目光中淺試了一口。 “還不錯吧?” “還……行?!?/br> 雖然確實還能吃出來一點點糊味。 幸而遲雪一向不挑食,能吃就算好吃,倒是很快喝完了一小碗雞湯。 不想,等她吃完了起身收碗,卻見遲大宇又不知從哪拿出個小保溫盒來,不聲不吭,往里盛了豐盛的一碗。 遲雪問他這是干什么。 結果遲大宇指了指對面樓,竟十分理所當然地回她:“有好東西,當然分點給新鄰居吃啊。那孩子——你是沒看見,估計是家里也沒個做飯的,一個人住。早上大清早的去□□卷豆漿,那么高大一男孩,就買一個。怪不得那么瘦?!?/br> 遲大宇說話一向夸張:“他身上那t恤,穿著我感覺還能再塞下一人,都漏風了。多漂亮一孩子,高也高,就是太瘦了?!?/br> 遲雪:“……” 她一時竟不知是該先提醒、人家已經二十有五不是“男孩”,還是該揭露親爹,這么殷勤必定有鬼。 等回過神來。 那保溫盒卻竟又不知怎的、直接傳到了她手里。 “上次讓你送水果就沒去,”遲大宇理直氣壯,“回來跟你說人小伙子怎樣怎樣的你也不信。這回爸來洗碗,你去送,沒意見吧?” 遲雪默然。 心想你這是要去送湯嗎,明明是爛地里見著一個好蘿卜,非要我去拔一下試試。 但真話終究不便說不出口,只得心情復雜地接過這活。 借著要上廁所的借口,又急急忙忙上了樓。 重新描了眉毛、涂了口紅。 一個馬尾拆了又扎,扎了又拆,來回得有四五遍才滿意。 等遲大宇忍不住在樓下催,她才又裝作不在意,換了早上的舊外套慢吞吞下樓。 “怎么不換個外套?” 果然。 遲大宇一見她穿得樸素,瞬間一臉失望,“這顏色灰撲的,你這么白凈、都給襯得黑了。之前不買過一白色的嗎?” “又不是去相親?!?/br> “但人家挺帥一小孩……” “不是小孩,”遲雪聽出自家老爸話里話外的恨鐵不成鋼之意,終于忍不住插嘴,“他都二十五了?!?/br> 就算因為瘦高所以看著年輕,但也不能說是小孩吧? “那不是比你還小一歲多?” 結果不說還好。 一說,遲大宇又算起賬來,眼神瞬間一亮:“但不對啊,小雪,你怎么知道人家多大的?” “……” “難道你對人家已經有意思了?偷偷背著老爸了解過?” “沒有的事!” 遲雪哪還敢再說話,趕緊提起保溫盒、一溜煙跑了。 跑出門。 還聽見遲大宇在背后喊她:“等等,爸就問問,你別跑啊——” “看路、過馬路看路——” 聲音大到她跑上公寓樓二樓,還隱隱能聽到“回聲”。 * 而遲雪對自家診所正對面、這棟老公寓樓的記憶,其實仍停留在很小的時候。 那時她還是個開朗的小女孩。 會經常和附近的小孩跑上跑下玩捉迷藏,互相串門也是常事。 偶爾相熟的鄰居家里飄出飯香,便會互相送些個下酒菜或湯湯水水。他們這群小孩則成了負責跑腿的“專家”。有時能拿到個五毛一塊的跑腿費,買兩根麥芽糖,就跟路上撿了彩票似的,一個個樂得牙不見眼。 其中,就數她和黃阿姨家的那男孩,一個乖過頭,一個最機靈,從來都是拿的最多的——她甚至還記得那男孩比她要小幾歲,因臉上從小長雀斑,怎么涂藥都不見光潔,因此附近都叫他作“麻仔”。 只可惜,后來她上了初中、高中,進入社會。小二十年過去,公寓樓越來越舊,鄰居們一個個搬走,她也已變成一個很難快樂的大人。 走到二樓,右拐盡頭,便是記憶中屬于“黃阿姨”的那一戶—— “叮咚?!?/br> 她伸手按下門鈴。 屏住呼吸聽,意外的是,里面卻許久都靜得沒聲音。 “……?” 便有了鍥而不舍的第二下和第三下。 直到漫長的十五分鐘過去。 在她按到第四遍門鈴時—— “嘩啦”一聲,陳舊的防盜門終于被拉開。 她沒有敢抬頭看他的臉。 先聞到的,是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氣。 而后是聲音。 “……有事嗎?” 他問她。 聲音卻竟莫名有些沙啞。 遲雪怔怔抬頭。 瞧見他微蹙的眉峰、漠然而防備的眼神——右手甚至仍扶在門上,是時刻準備再關門的動作。 只一眼。 原本心里反復排練了無數遍的、所謂遲來的自我介紹,忽然就說不出口,咽回了肚子里。 “那、那個?!?/br> 她只能把保溫盒當做擋臉道具般猛地提起,隨即指了指對面樓下的“誠業診所”。 結結巴巴解釋一大堆,諸如自己父親是診所醫生,看他一個人住所以鄰里之間想多照顧,又說雞湯營養好,瘦的人可以多喝一些云云。 完全忘了半天之前的凌晨夜里,她還在為他不記得自己而生氣惱怒,宣稱這是一場橫跨十年的盛大失戀。 她努力地想要挽回一些自己的印象,想要稀釋這種過分陌生的氛圍。 “這個湯,”她說,“你拿回去試一試?我爸熬的湯,一般都還挺好喝的?!?/br> “……” “保溫盒就不用管了!你,放門口或者順路還到診所都——” 話音未落。 “靠!” 房間里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女聲,罵了句利落的臟活。 解凜陡然色變。 遲雪腦子里也跟著“嗡”一聲。 根本沒聽清她后文說了些什么,臉上瞬間褪去血色。 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 解凜收回向后看的眼神。 目光轉而停留在她袖口,短暫地一落。 他忽然問她:“你住對面?” 遲雪怔怔不答。 他于是問了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