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158節
“你是怎么做到把相思吃了還能這么死纏爛打的?” 秦云裳有些好奇,薛子丹抽了抽鼻子,滿臉認真:“因為我太優秀了,我不允許他們比我更好?!?/br> “你還是再多哭一會兒吧,”花向晚抬手按著薛子丹腦袋往桌上一叩,“別說這些傷天害理的話?!?/br> 薛子丹腦袋往桌子上靠去,在桌上哭了一會兒,就安靜了,花向晚和秦云裳喝著酒,秦云裳想了想,站起身來:“走,吹吹風去?!?/br> 兩人提著酒壇子,一起走到云浮塔邊緣,坐到邊上。 在這合歡宮最高處,可以看見合歡宮及其后方整個主城,在夜里燈火璀璨,夜風吹拂著她們,秦云裳慢慢道:“小時候總想上來看看,你從來不帶我上來?!?/br> “那時候我娘住在這兒,”花向晚喝了一口酒,慢慢悠悠,“我都上不來幾次。后來不是帶你上來了嗎?” 這兩百年屈指可數的見面,幾乎都是在云浮塔,畢竟這里是合歡宮最難讓人窺伺之處。 秦云裳笑了笑,只道:“長大就不稀罕了?!?/br> “事兒多?!?/br> “阿晚,”秦云裳看著滿城燈火,“我有點記不清望秀的樣子了?!?/br> 花向晚聽著秦云裳的話,沒有出聲,秦云裳平靜看著城市,緩聲道:“兩百年太久了,我都習慣他不在了,只是一開始定下了目標,半途停下,我不知道去哪里。反倒是你,”秦云裳抬起手,轉頭看她,“有時候我會想,你要是不在了,后面是什么樣子?” 花向晚沒說話,兩人在夜里靜靜對視,片刻后,花向晚笑起來:“師兄很快就回來了?!?/br> 秦云裳凝視著她,花向晚平靜道:“別多想,你記得咱們小時候射箭,老師教導要怎么樣才能中靶嗎?” 說著,花向晚抬手,比劃了一個射箭的姿勢:“對準紅心,什么都別想,開弓,放箭,沒有回頭路?!?/br> 秦云裳垂下眼眸,看著手邊倒映著星空明月的酒水。 花向晚緩聲道:“云裳,其實我一直覺得,我們這一輩人中,你心智最堅定,日后也走得最長??丛诮忝靡粓龅姆萆?,你幫我一個忙?!?/br> “什么?” “我給你一道符紙,這道符紙便是我的命?!被ㄏ蛲磉b望著遠處,神色平靜,“如果有任何意外,當我放開魊靈,復活合歡宮,殺了所有渡劫修士后未死,那你就做最后的執刀人?!?/br> 聽到這話,秦云裳目光微冷,她定定看著花向晚,花向晚轉頭看她:“我死之后,合歡宮眾人復生,望秀與你成婚,你執掌鳴鸞宮,至此,只要你在一日,合歡宮與鳴鸞宮便是同盟,你問鼎魔主,指日可待?!?/br> “我殺了你,還指望合歡宮與我成為同盟?” 秦云裳嘲諷出聲:“你這是坑我呢?” “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被ㄏ蛲硇ζ饋?,說得輕巧,“我會留信的,你放心?!?/br> “花向晚,”秦云裳語氣憤憤,“你把我當刀用起來,倒是沒半點心疼的?!?/br> “朋友嘛,”花向晚開著玩笑,“不就是用來坑的?” “你……” “而且,”花向晚打斷她,喝了口酒,“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過。要不下不了手,要不不敢將性命托付,只有你,”花向晚滿眼認真,“我知道,你會尊重我所有決定,包括死亡?!?/br> 就像這么多年以來,無論做什么,她們都互相允許著對方所有選擇,不惜余力幫著對方奮力相赴。 她為滿足她的心愿臥底鳴鸞宮兩百年,為她眾叛親離。 她也為救活她的愛人以命相贈,為她大好前程鋪路筑橋。 秦云裳盯著她,花向晚抬手隨意將一張用心頭精血寫出的符紙交付在她手中,隨后繼續吩咐:“我暫時穩住了魔主,但難保他不會找薛子丹尋仇報復,你找個地方安置好他,玩笑歸玩笑,他一個藥修,還是得多護著些?!?/br> “他這只泥鰍比我還滑,出不了事?!?/br> 秦云裳手微微發顫,卻還是接過符紙,放入靈囊。 花向晚點點頭,只道:“我去密境這三個月,你盡量多給自己籌備一點人手,成婚那日你別進魔宮,把當年鳴鸞宮參與過合歡宮之事的人都放進來,等一切結束,你來救人,或者收尸?!?/br> “好?!?/br> “最后一件事,”花向晚想了想,她抿唇,抬手將碧海珠交給她,“碧海珠給你,里面放著沈逸塵的魂魄,你找個地方滋養著,日后若有機會,幫我復活他,說一句對不起?!?/br> “沈逸塵……”秦云裳握著碧海珠,皺起眉頭,“到底是不是魔主?” “你也懷疑?” 花向晚笑起來,秦云裳應聲:“當年合歡宮出事時,后面的人對合歡宮太熟了?,F下魔主在沈逸塵身體里復生,又要和你成婚……” 秦云裳抿了抿唇:“我想不通?!?/br> “是啊,”花向晚淡道,“而且,他本來有許多辦法讓謝長寂入魔,可他偏生選了一個最牽強的理由,讓謝長寂看見逸塵的臉去產生心魔,如果不是因為嫉妒,是因為什么呢?所以我想起了秦憫生——” 花向晚解釋著:“當年狐眠師姐的道侶,他被魔主抽取了一縷愛魄,之后他的愛魄單獨化成人形救走師姐,又變成了她的左眼。而他本人,好好當著巫蠱宗宗主,巫生?!?/br> “你懷疑……” “我懷疑,沈逸塵是魔主的愛魄?!被ㄏ蛲頂蒯斀罔F,“人失去愛魄,不僅僅是不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而且失去的,是愛這個世間,感受這世間所有美好的能力。巫生最后死的時候,反應很矛盾,他羨慕秦憫生,嫉妒秦憫生,看不上秦憫生,又珍愛秦憫生經歷的一切。你說,這是不是很像如今的魔主?” “所以呢?他到底是不是?” 秦云裳追問,花向晚想了想,只道:“不是?!?/br> “沈逸塵,的確是魔主一縷愛魄,可他已經進入輪回,成了一個完整的人?!被ㄏ蛲磙D頭看著碧海珠,目光溫和,“他所作所為,都是沈逸塵,和魔主無關?!?/br> 照顧她的是沈逸塵,陪伴她長大的是沈逸塵,劈尾上岸的是沈逸塵,為她而死的是沈逸塵。 最后在磅礴大雨中,化作謝長寂的模樣,嘔著血問她:“我要是他的樣子,阿晚,會不會,高興一點?”的,也是沈逸塵。 聽著花向晚的話,秦云裳將碧海珠握在手中:“既然是魔主愛魄,他應該有所感應,你把碧海珠給我,不會被他發現嗎?” “我早已隔絕碧海珠和外界的感知,他今日既然沒問起,日后也不會問。畢竟,”花向晚嘲諷一笑,“他也不想讓我知道,他和沈逸塵的關系?!?/br> 就像巫生,至死不想承認自己和秦憫生的關系。 兩人在天臺喝過酒,等到半夜,終于累了,花向晚站起身,疲憊道:“走吧,回去了?!?/br> 秦云裳跌跌撞撞走到薛子丹旁邊,去踹薛子丹:“醒醒,走了?!?/br> 薛子丹迷茫抬起頭來,秦云裳一把抓著他的領子提起來:“跟我走,我給你找個地方躲著,免得給魔主殺了?!?/br> “???” 薛子丹酒半醒不醒,他隱約只聽到“走”“躲著”之類的字眼,他恍惚想起什么,含糊道:“等等,我還得,還得給阿晚診脈?!?/br> “診脈?” 秦云裳聽不懂,就看薛子丹推開她,走上前去,一把把花向晚的手抓了起來,花向晚迷??此?,就看薛子丹皺起眉頭,不斷追問:“好奇怪啊,到底是什么脈?” “怎么了?” 花向晚有些頭疼,薛子丹不說話,過了好久,秦云裳過來拉他:“走了走了?!?/br> 三人互相攙扶著下了云浮塔,秦云裳拉扯著薛子丹離開,花向晚自己一個人回了屋,稍作梳洗,便直接倒在床上。 倒在床上之前,她迷迷糊糊想著,不知道謝長寂是不是已經到了死生之界,他一個人在死生之界,應當很冷吧。 而這時候,謝長寂坐在一間破廟里,破廟中有一些人在烤火,這些人中有乞兒、有商人、有奔向另一個村子尋親的母子、也有被夜雨困住的獵人。 夜里下了雨,他坐在門口,仰頭看著夜雨,聽著身后人聊著天。 “我家娘子生得貌美,年輕的時候,許多人踏破了門檻,我也是無意之中在商鋪見了她一眼,從此就忘不了了……” 商人說著自己和自己妻子的過往。 “我沒有什么多想的,就想能明天能多要個銅板,西街有個包子鋪,我聞著可香,想買個rou包子?!?/br> 乞兒說著和自己的夢想。 母子依偎在一起,孩子似乎是病痛,哇哇大哭。 母親將他抱在懷中,眼里都是眼淚,低低念著驅邪的歌謠,想讓孩子別哭。 …… 破廟吵吵鬧鬧,謝長寂靜靜聽著,過往他其實也聽過這些話,但聽了,也就是聽了,可如今頭一次,他開始慢慢有些明白了。 商人說對妻子一見傾心,他想起了花向晚,想著少年第一次見到花向晚,那突如其來的一絲慌亂。 乞兒說自己想買個rou包子,他想起花向晚,想著自己剛得知花向晚死而復生后,與花向晚成婚,那時他求而不得,又帶著一絲希望,總寄托明日能與花向晚更親近一些,好似那乞兒想要個rou包。 母親眼中含淚,痛在孩子身上,苦在母親心中,他還是會想起花向晚,她所受每一份苦難,他便想以身相替…… 花向晚像一面鏡子,倒映著這個世間,他從她身上去體會這世間所有感情,突然便隱約有些明白過往看不明白的事。 身后人聊著天,看著他坐在門外,忍不住開口:“道長,外面雨大,您要不進來坐吧?” “不必?!?/br> 謝長寂平淡回應,獵戶笑起來:“道長,你一個人坐在門外心事重重,想什么呢?” 謝長寂沒出聲,片刻后,他輕輕出聲:“我娘子?!?/br> 眾人一愣,商人趕緊起身,有些驚訝走到謝長寂身邊:“道長,您成親啦?” 謝長寂點頭:“嗯?!?/br> “您夫人什么樣???您說說唄?” 這話把謝長寂問愣,他想了好久,只道:“很好?!?/br> “道長,”小乞兒也圍到謝長寂身旁來,好奇詢問:“道士也能成婚嗎?您和您夫人怎么認識的???她脾氣好嗎?您喜歡她什么?” 聽見這個道士成婚,大家都嘰嘰喳喳問起來,謝長寂看著外面風雨,轉頭看向寺廟里的母子,他突然想起這些都是凡人,屋外寒冷,想了想,他站起身,走到屋中。 大家高興迎著他進入破廟,謝長寂悄無聲息送了一道靈力給那個孩子,大家坐下來,開始同他聊天。 他話不多,但說起花向晚,他也愿意多說幾句。 聊了大半夜,大家都累了,到處躺著歇下,他坐在火堆里,轉頭看那對母子。 過了一會兒,他垂眸看向手上的入夢印,遲疑好久,終于還是進了花向晚夢。 他有許多事,想同花向晚說說。 例如他想告訴花向晚,今夜他幫了一對母子,和當年為了天劍宗教導幫人不同,今夜他幫這對母子,與道義無關,只是他突然想,若花向晚是個凡人,她與孩子漂泊在外,當有多難。 這樣一想,他突然便覺得有幾分不忍,設身處地,便幫了母子。 但他進了花向晚夢境,遙遙看見她站在他們分別那夜長河旁邊,看著滿天長明燈,似是在等著他。 他便不敢開口。 他怕花向晚認出他是入夢而來,便只能將自己化作一場夢境,隱藏在夢境之中,遙遙看著他。 花向晚做了一晚上的夢,她夢見謝長寂,他就站在不遠處,但一言不發。 第二天醒來,花向晚在床上緩了緩,終于才起身,洗漱過后,將靈北狐眠等人叫來,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同秦云裳確認了薛子丹的去處:“把人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