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99節
等路過趕上城樓的琴吟雨時,看著對方滿臉欣喜之色,她步子微頓。 她遲疑片刻,終于道:“師姐?!?/br> 琴吟雨回頭,花向晚帶了幾分不忍:“你休息吧,別上城樓了?!?/br> “不礙事,”琴吟雨擺手,“我雖然是醫修,也沒這么脆弱?!?/br> 說著,琴吟雨轉身急切往城樓趕去。 花向晚捏著拳,她深吸了一口氣,像當年一樣走向云浮塔。 那時候她很急切,她御劍過去,奔跑著上了塔頂。 可這一次,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她像是走在刀刃上,每一道臺階,每一次抬頭,都有痛楚劇烈傳來。 等她走到云浮塔時,她整個人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她推開塔門,就看花染顏坐在法陣中間。 她滿頭白發,神色平靜,白竹悅跪爬在地上,低低喘息,明顯是受了很重的傷。 花向晚和花染顏平靜對視,過了片刻,花向晚沙啞出聲:“母親?!?/br> “回來了?!?/br> 花染顏笑起來,花向晚眼中盈起眼淚,又叫了一聲:“母親?!?/br> 說著,她走上前,來到花染顏面前,半蹲下身,遙望著這個兩百年前的人。 花染顏笑了笑,溫和道:“如你所見,我渡劫不成,無法飛升了?!?/br> “沒事?!被ㄏ蛲戆参恐媲叭?,“我給您找靈丹妙藥續命,我們還有時間,再來一次?!?/br> “沒有時間了?!被ㄈ绢亾u頭,“我已在天雷中看見未來?!?/br> 花向晚動作一頓,花染顏平靜開口:“這是天道給我的一線生機,合歡宮注定要覆滅,成他人魚rou,我的修為也會被一個人吸食,而那個人對你有所圖,他不會殺你,未來修真界生靈涂炭,合歡宮,萬劫不復。而你——” 花染顏抬頭,看著她,微微皺眉:“阿晚,我看不見你?!?/br> 她看到了整個合歡宮,獨獨看不見花向晚。 要么花向晚已死,要么……花向晚脫離天道。 花向晚聽著花染顏的話,她勉強維持著笑容:“所以,母親打算做什么?” “方才我已經在所有內門弟子魂魄上打上魂印,若日后他們身死,你還可以尋著魂印,將他們魂魄找回來?!?/br> 說著,花向晚神色中帶了幾分憐憫:“而我的修為不能給那個人,所以,”花染顏抬眼,將花向晚的手拉到自己腹間,“我的修為,你取走吧?!?/br> 一個修士大多有百年千年壽命,這樣漫長壽命的維系,基本靠靈力修為。一旦修為盡散,便是壽命盡時。 花向晚看著面前人,明明已經經歷過一次。 明明已經在當年跪地乞求,嚎啕大哭過一次。 明明已經質問過一次,有沒有其他辦法,她不想,她不要。 她可以和合歡宮一起埋在土里,可她不想親手殺了最重要的人。 “你讓我殺了你?!?/br> 花向晚一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 花染顏不說話,她只是看著她。 “你是合歡宮的少宮主?!?/br> 她提醒她,一字一句:“你負擔著整個合歡宮的興盛榮辱,殺了我,又如何?” 花向晚不動,她的手微微打顫,面前人看著她:“修道之路本就有舍有得,修士千萬年壽命,得道飛升,若非異于常人之堅定,上天又為何要予你天厚不同?動手?!?/br> 花向晚說不出話,她眼淚撲簌,低啞出聲:“娘……” 聽到這個稱呼,花染顏眼眶微紅,她眼前好像是花向晚小時候的模樣。 她牽著自己的手,軟軟糯糯喊“娘”。 這是凡間的稱呼,她是少宮主,不該這么叫她,她不知道花向晚是哪里學的,便冷眼糾正:“叫母親?!?/br> 可小孩子還是固執,繼續叫:“娘?!?/br> 從小到大,她每次求她做什么,就叫她“娘”。 她總心軟,可這一次,她還是堅持:“動手??!” 花向晚呼吸急促起來,她知道這是幻影,知道這是過去。 她已經動過一次手了,那時候她哭著將手插入對方腹間,握住那顆金丹。 她一輩子記得那種觸感,也記得當時的痛苦與惡心。 她太清楚了,以至于此刻她根本不敢將指尖往前一點點。 然而花染顏死死抓著她,猶如這一場命運死死抓著她。 她的手拼命顫抖,眼淚模糊了眼前。 旁邊白竹悅也開口出聲,聲音有些急切:“阿晚,別耽擱了,快些動手吧!” 她與花染顏僵持不下時,謝長寂終于趕到合歡宮。 他御劍到高處,便看見魔獸浪潮一般涌向合歡宮,密密麻麻,猶如當年百宗共犯天劍宗的時刻。 他一眼就看出此處不對,隱約有詭異的靈力流轉,似乎在cao控這些魔獸,便清楚周邊一定是有其他修士在布陣幫助這些魔獸。 可他來不及管其他許多,急急俯沖下去,落到合歡宮前,狐眠正大聲詢問著程望秀:“這些東西怎么回事?怎么又來了?!他們不要命了嗎?!” “晚晚呢?” 謝長寂踉蹌著沖進人群,一把抓住狐眠。 狐眠看見謝長寂就是一愣,謝長寂大喝出聲:“花向晚呢?!” “云浮塔,”狐眠反應過來,抬手指了遠處,“宮主叫她……” 話沒說完,她就看這個青年御劍疾馳而去。 云浮塔有結界禁止御劍。 他只能從一樓一路往上攀爬,高塔臺階旋轉而上,白光從上方漏下來,他身上帶著傷,血一路沿著臺階而落,上方傳來爭吵聲,他離花向晚越來越近。 “娘……” “動手??!” “母親……” “阿晚,”白竹悅勸說著,“動手吧,你母親修為給你比給其他人要好?!?/br> “有什么舍不得?花向晚,動手……” 話沒說完,門口“砰”的一聲響,所有人一起回頭,就看見光芒傾貫而入,一位青年站在門口,喘著粗氣看向房中花向晚。 他發冠歪斜,身上帶血,滿臉風霜,一身狼狽兼塵,似是連夜趕來。 他劍早已砍出豁口,逆光站在門口,看著房間三個人。 花向晚臉上全是眼淚,她的手被花染顏抓著,愣愣看著站在門前的人。 “謝長寂?” 白竹悅最先反應過來,她撐著自己起身:“你……” 謝長寂沒說話,他徑直走進房中,如落塵的神佛,斬開凡人與仙界的天闕,于罡風中刮過一身血rou,帶著光與救贖而臨。 他疾步走到花向晚身前,一把拽開花向晚的手,將她猛地抱進懷中。 花向晚僵直了身子,呆呆靠在他懷中,聽他沙啞出聲:“過去了?!?/br> “謝長寂,”白竹悅喘息著,“此事乃我合歡宮內務,你……” “這是幻境,”謝長寂根本不理會白竹悅,只啞著聲告訴花向晚,“不想經歷,就不要經歷一次了?!?/br> 這是幻境,這已經過去兩百年了。 她可以不再經歷一次,可以有新的選擇,可以擺脫過去桎梏,走向一個全新的結局。 她感覺是空氣重新灌入肺腔,她好像是從葬人的冰河中攀爬而出,疼痛和冷驟然襲來,一直壓在身體中的情緒猛地爆發。 她整個人顫抖起來,忍不住死死抓住謝長寂。 “謝長寂……” 她聲音在抖,她好像是回到兩百年前,那一刻,而這一次謝長寂來了,他抱著她,聽她開口顫抖著、啞著聲、語氣中滿是惶恐:“我把我娘殺了……” 聽著之前的話,看著面前的場景,他還有什么不明了? 他閉上眼睛,好像是感受到她所有的情緒。 過去他永遠只在觀望,他能理解,卻不能體會。而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和花向晚連在一起,她的每一個字都是他眼前的畫面。 “我剖了她的金丹……吸食了她的修為……她死了……是我親手殺了她……” 他抱緊這個人,感覺對方蜷縮起來,她抓緊了他的袖子,哽咽出聲:“是我殺了她?!?/br> 這話出來,在場所有人都愣住,花向晚一聲一聲加大了聲音,嚎啕出聲:“是我殺了她!殺了她!” “我殺了她啊……” 花向晚整個人趴在謝長寂臂彎,哭得根本喘不上氣。 “我拿了她的修為……可我卻成不了她,我什么都攔不住,兩百年我伏低做小,我什么都只能忍?!?/br> “她說這是合歡宮唯一的生機,她本來可以飛升,可以離開,可她留了下來?!?/br> “可哪里來的生機?都死了!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下來算什么生機?!” “阿晚……” 花染顏聽著這些話,喃喃出聲,花向晚抬起頭,她看著不遠處的母親。 花染顏神色平靜,她似是明白所有的事情,只答:“于我而言,你活著,就是生機?!?/br> 這是當年花染顏沒告訴過她的話。 花向晚猛地睜大眼。 她呆呆看著花染顏,花染顏卻將目光抬眸看向謝長寂:“一切已經發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