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60節
常寧一愣,當即拱手應下,“是?!?/br> 陸則頷首,繼續朝外走,常寧跟上,低聲道,“世子,昨晚刑部衙門散值后,夫人叫纖云姑娘去了趟衙門,倒是沒進門,送了些御寒的衣物,守值的小吏收下了?!?/br> 陸則抬眼,“沒說漏嘴?” 常寧自然立刻搖頭,“沒有,奴才叮囑過那小吏?!?/br> 陸則頷首,繼續朝外走,走出宗祠后,卻沒朝出府的地方去。 立雪堂里,守夜仆婦靠著立柱犯瞌睡,忽的聽見一陣腳步聲逼近,驚得睜眼,只來得及瞥見一抹月白,倏地進了正室大門,剛嚇得要追進去,就見屋里守夜的菱枝出來了。 菱枝朝她搖搖頭,“沒事,是世子?!?/br> 陸則屏退丫鬟,進了內室,來到床榻邊,垂眼看著江晚芙。小娘子側躺著,睡得很沉,臉貼著枕,似乎是有些冷,整個人縮在錦衾里,縮成一團,實在很惹人憐愛。 陸則坐了會兒,靜靜看了小娘子一會兒,眼神不自覺柔和下來,也沒叫她,起身要走的時候,江晚芙卻像是察覺到什么一樣,在枕頭上蹭了蹭。 她半睡半醒中,睜開眼,瞥見一抹熟悉的月白,下意識就喊了一聲,“夫君……” 陸則自然應她,“嗯?!?/br> 聽他應了,江晚芙反倒有點懵了,待回過神來,趕忙坐起來,烏黑長發垂落腰間,仰臉望著陸則,“夫君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喊我?” 陸則一一答道,“回來取些東西,過來看看你,見你睡著,就沒叫你?!?/br> 一句說罷,兩人都沒作聲,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倒是聽見庭院中仆婦的灑掃,掃帚掃過地面的窸窸窣窣聲響。 江晚芙抬眼望著陸則,陸則見她那雙明潤的眼,心驀地很軟,張開雙臂,懷里便撲進了個香軟溫熱的身子。 她抱著他,臉也貼著他的脖子,整個人依偎在他懷里,兩人親密無間抱著,誰都沒說話。 良久,江晚芙才松開抱著男人脖子的胳膊,陸則垂下眼,見她衣袖因方才動作而扯起,露出半截細白的小臂,抬手替她撫平袖口,又給她理了理鬢發。 江晚芙乖乖伸著手,任由陸則動作,她偶爾會覺得,陸則大約是比她年長幾歲的緣故,有時候把她當女兒似的。兩人剛成親的時候,江晚芙還覺得,自己照顧陸則比較多,在一起久了,才慢慢察覺,其實陸則照顧她更多些,只是他每回都是默不作聲做了,也不作聲。 她想了想,仿似吃了糖似的,心里甜津津的,忽的想起一事,才開了口,“夫君……” 陸則握著小娘子的手,應了一聲,“嗯?” 江晚芙便把姚小郎君跑出來,然后被她帶回立雪堂的事情說了,又道,“祖母想讓我幫忙照顧一段時間,我答應了?!?/br> 其實她那時答應的爽快,一來也的確是生了惻隱之心,那孩子粘著她,一雙腳都那樣了,實在是可憐,只當是兩人有緣分罷了。二來卻也是為了陸則,她嫁給陸則起,就知道,他早晚有一日是要去宣同的,或早或晚罷了,就像永嘉公主在府里等著公爹一樣,她也會為了陸則,守著立雪堂,等他平平安安的回來。 小孩兒是陸家軍將士的遺孤,她若能照顧好他,也算是為陸則做了件事,至少讓那些將士知道,他們為陸家賣命,萬一戰死沙場,妻兒也有陸家照料。她是他的妻,做這些事,要比旁人更有說服力些。 其它的,她有自知之明,也幫不上什么忙的。 這番心思,她倒是沒同陸則說,她不大想說那些分離的話。 陸則也只當她可憐那孩子,便道,“無妨,你覺得投緣,就養些日子。只是別累著自己,有什么事,吩咐下人?!?/br> 江晚芙抿唇淺笑,頷首乖乖答應下來,“好,我都聽夫君的?!?/br> 小娘子這樣乖,實在很貼心,陸則低了頭,親了親她,兩人氣息纏在一起,角落里的細頸玉瓶里,臘梅靜靜開著,散發著幽幽淡香。 第74章 陸則到底沒在府里久留,刑部還堆著一堆事情等他,他如今雖只是代管刑部,但實際上,刑部尚書要做的事情,他一樣都不能推辭。他很快便離府去了刑部。 江晚芙送他出門,又去看了看小孩兒,她還是昨晚聽祖母說這孩子的身世,才知道他的名字。 姚晗。斯斯文文的名字, 古書《集韻》里用這樣一句話來解釋這個“晗”字:天色將明。和陸則的字“既明”,倒有異曲同工之處,江晚芙聽罷,越發覺得,這孩子與他們夫妻有緣分,多少有些愛屋及烏的想法。 她去看姚晗時,小孩兒正在吃早膳,綠竹在一邊伺候著,見她進來,忙恭恭敬敬屈膝,“夫人?!?/br> 姚晗也是眼睛一亮,三兩口咽下手里的花卷,跑到她身邊。江晚芙牽他回了桌邊,抱他坐上凳子,道,“別光吃花卷,噎得慌,喝碗粥?!?/br> 綠竹一聽,趕忙舀了碗粥,怕自家夫人誤會她伺候不用心,小聲解釋,“姚小郎君像是不愛喝粥,奴婢方才也給他舀了的,他不肯吃——” 話說一半,卻見方才一眼都不看那粥的姚晗,抱著夫人剛遞過去的粥碗,大口喝了起來,話音頓時戛然而止。 江晚芙自然不會怪綠竹,朝她一笑,“我知道。他不肯吃,也別逼著,哄一哄,或者給他盛一碗在邊上,他噎著了,自己會喝的?!?/br> 用過早膳,鄭院判就來了府里,給姚晗一番望聞問切,當然小孩兒不說話,問是沒問出什么。 收回手,鄭院判開口,“這孩子的喉舌,并無病癥,脈象也很正常,倒不像是身上有什么病。方才聽您說,這孩子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大人照顧,興許是學說話的年紀,沒有大人教導,所以不會說話?!?/br> 江晚芙認真聽著,倒是聽懂了,就是說小孩兒不是啞巴,可能是沒學過說話,所以不會說。她點點頭,又道,“鄭院判,還有一事。就是這孩子胃口很大,且只食主食和葷腥,會不會對他有什么影響?” 鄭院判沉吟片刻,道,“方才診脈,倒是沒什么影響?!?/br> 江晚芙點點頭。鄭院判開了藥,又定了回診的時間,惠娘就把人送出府了。 到了用午膳的時候,江晚芙想起姚晗那夸張的胃口,特意照先前的量,減了個饅頭,同他商量,“你中午少吃一個饅頭,留著肚子,下午嬸娘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姚晗看江晚芙不給他饅頭,眨眨眼睛,倒是把手收了回去。江晚芙也不知道他明白了沒,等到下午的時候,她蒸了碟桂花栗粉糕,用糖腌的玫瑰鹵泡了壺水。 小孩兒像是第一次見這些,吃得很開心,到晚膳的時候,不用江晚芙說,他自己就給自己減了個饅頭,仰著臉,黑曜石的眼睛盯著江晚芙看。 江晚芙被他看得又好笑又心軟,摸摸他的腦袋,“真乖……” 姚晗沒等到她說“給他好吃的”,本來還有點不開心,被溫溫柔柔摸了摸腦袋,又不說話了,乖乖低頭吃飯。 哄孩子實在是個辛苦活,雖然陸則說,要她有事吩咐丫鬟,可這么小的孩子,真就丟給丫鬟不管,她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一天下來,總得看個四五次才安心。 日子不快不慢地過,很快四五日就過去了,這一晚,她回到正屋,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再過三日,陸則就可以回來住了。 這樣一想,本來稍顯冷清的正屋,都一下子有了人氣兒似的。還是早些生個孩子吧,有了孩子,立雪堂就能熱鬧起來了。 江晚芙正想著,身后的纖云,已經把她的發髻拆了,用梳子梳過幾遍。江晚芙進盥室梳洗,披著濕漉漉的長發出來,纖云和菱枝上前,用又厚又大的棉布包著她的頭發,將水汽一一吸走,江晚芙枯坐得有點犯困,就問,“我上回看到一半的那本話本呢?” 菱枝問,“娘子說的是那本《錦繡緣》嗎?” 江晚芙點頭,她這幾日忙著照顧姚晗,一直沒顧得上那本話本。菱枝聽了,就去翻書柜,翻箱倒柜半天,空著手出來了。 江晚芙看她,“沒找著?” 菱枝“嗯”了聲,道,“我去您常待的暖閣找找?!闭f著,急匆匆出去,過了會兒,還是空著手回來了。 纖云納悶,“這屋里的物件都是有數的,娘子的物件,誰會動?翡翠翡珠那幾個灑掃屋里的可問過了?” 菱枝道,“問過了,都說沒瞧見過。按說娘子的物件,她們不敢動的?!?/br> 要是丟了什么金銀首飾,那肯定是要嚴查。但不過一本話本而已,自然犯不上那么大張旗鼓了。江晚芙也只點點頭,道,“我知道了?!?/br> 說著,想起那日,陸則從他的書里,翻出一本她看到一半的話本,忍不住笑了一下。 菱枝見她笑,還有些疑惑,“娘子這是想到什么了?” 江晚芙搖搖頭,“沒事,我是想,估計是混進世子的書里,帶回書房去了,我等會兒過去看看?!?/br> 陸則的書房,他們這些丫鬟肯定是不敢進的,立雪堂也就江晚芙,去送過好幾回吃的,后來陸則更喜歡留在正屋練字,她才去的少了。 頭發擦得半干,纖云又拿了銅壺來,說是銅壺,底下其實是扁平的,專門用來烤頭發的,裝了熱水,用棉布包了三四層,從發上一遍遍熨過去,棉布吸走剩余的水汽,過了會兒,頭發基本就干透了。 反正也不出院子,就那么幾步路,江晚芙也懶得再梳頭發,披了件帶帽的披風,從頭到尾那么一罩,菱枝提著盞燈籠,主仆倆就朝書房去了。 陸則雖不在,但他書房仍有小廝守著,見來人是江晚芙,自然不敢攔,去領了鑰匙,很快開了門。 想著書房到底重要,閑雜人等進了不好,江晚芙便讓菱枝在門口守著,自己進去找。進了屋,很快找到陸則平日放閑書的地方,她略翻了一下,很快翻出那本《錦繡緣》。 “還真是混到一起了……”江晚芙翻了翻書,搖頭笑了笑,起身時,大概是披風帽子很沉,披風的系帶又系得不夠牢靠,她一起身,系帶一松,整件披風就往下掉,她下意識側身,一只手拉住松開的系帶,另一只胳膊則被帶起,碰落了博古架上的一個不起眼的盒子。 “哐當”一聲,盒子落在地上,鎖扣被砸壞,物件散了一地。 江晚芙怕那是什么重要東西,忙將披風系帶系好,蹲下身去撿那盒子,待看清散落一地的是什么事,整個人卻是一怔。 青色發帶、碎了又被補好的簪子、團折枝梅花紋的胭脂漆盒、折了幾根齒的梨花木篦子……這只是她認出來的一些,還有些認不出,但看著莫名覺得眼熟的。 這是她的物件…… 要不是都擺在一起,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出來。 怎么……怎么會在陸則的書房里? 江晚芙有些懵,思緒混亂地將散落一地的大小物件撿起來,收進那個鎖扣被砸壞了的木盒里,滿滿當當一盒子,抱在手里,甚至有點壓手。 夫君怎么會收集她用過的東西,江晚芙一點兒都不懷疑,是旁人所為。這里是陸則的書房,除了她和陸則,誰都不敢進來的地方。 且還有一樣鐵證。 就是那支簪子。 那是她和陸書瑜辦賞花宴那一日,她在半路碰上太子,被逼得無路可逃的時候,隨手扯下來,用于自保的。后來被陸則攔住,簪子砸在地上,碎了,她那時嚇得不輕,便忘了那簪子?;亓司G錦堂,惠娘還問起過那簪子。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是陸則撿起來,又叫匠人修補好的嘛? 江晚芙拿起那簪子,細細看了看,大約是那時碎得太徹底了,雖修補好了,但仍看得清楚裂縫。又不是什么值錢的物件,怎么值得陸則這樣收在書房? 她捏著那簪子,指尖泛出隱隱血色,心口卻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著,像是有什么即將跳出來一樣。 月光灑進屋里,落在桌案上,夜風吹進來,吹得那本落在地上的《錦繡緣》,翻了好幾頁,書頁翻動的聲響,令江晚芙回過了神。 屋外等久了的菱枝敲了敲門,在外低聲問,“娘子?” 江晚芙撿起那本《錦繡緣》,本想將盒子放回博古架上,猶豫了片刻,卻下了決心,抱進了懷里,出了書房。 小廝將書房大門鎖上,江晚芙則和菱枝,回了正屋,朝準備跟進來伺候的菱枝纖云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出去吧,不必在屋里伺候?!?/br> 纖云和菱枝應下,二人一起出了內室,在茶水房里取暖,年紀小的丫鬟們忙殷勤泡了茶,遞過來,嘴甜道,“二位jiejie喝茶?!?/br> 兩人接過去,纖云掏了幾個銅板,一人分了一個,柔聲道,“辛苦了,拿去買糖吃?!?/br> 小丫鬟們高興壞了,一個勁兒謝過纖云,笑著出去了。 “你還真是散財童子……”菱枝搖搖頭,拿自己這位姐妹沒法子。 纖云笑笑沒說話,想起不要她們伺候的自家主子,倒有些疑惑,“娘子是怎么了?剛才去書房,可發生什么事情了?” 菱枝也沒比纖云多知道什么,搖頭道,“沒發生什么啊,娘子就是在里面多待了會兒,其他的,倒是沒什么特別的?!?/br> 纖云納悶,“是麼……” 二人正喝茶,烤著爐子,忽的聽見隔壁正屋開門的聲音,主子似乎在喊她們,二人忙放下茶杯,起身出去,果見娘子在門口站著。 娘子往日明潤沉靜的一雙眼睛,亮而炙熱,猶如灑著細碎的月光似的,正看著她們,吩咐道,“備車,我要去刑部?!?/br> 纖云聽得一愣,連忙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