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51節
難怪前虞后主逃到揚州,被那些子江南女子,迷得不思故土,也不思復國,連舊部都被高祖滅個干凈。 正廳中一靜,成國公夫人迎了上去,眾人見狀,自然也陸陸續續開了口,彼此說起話來。 江晚芙自然知曉大家都在看自己,其實倒也不算有惡意,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在京城官眷圈子里露面,眾人好奇也是正常。她面色柔和,微微含笑,有人來打招呼,她便以禮相待,旁人盯著她看,她也泰然自若,絲毫不見怯色。 原本覺得,這國公府新婦,不過是靠著一張臉,攏住了衛世子,才得以登堂入室的官眷們,倒都對她有所改觀。 遙想當年,自己初做新婦時,可沒有這般淡然沉穩。 …… 京中規矩,若哪家得了郎君或千金,是要行“三禮”的,即滿月剃胎發、百日命名、周歲抓周。 其中百日別名又叫“百歲”、“百晬”,實際上是最為隆重的。滿月禮的時候,嬰孩尚小,吹不得風,見不得外人,其實多是自家人吃幾杯酒。 到了百日的時候,嬰孩滿了三個月了,基本算是立住了,可稍微見一見外客。這算是小嬰孩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自是十分隆重。 成國公府這位新添的小郎君,是長房嫡孫,地位更是不一樣。 等人到齊了,其母成世子夫人齊氏便親自抱著孩子,入了正廳。眾人倒也都十分給面子,對著那小嬰孩,滿口吉祥話。 江晚芙倒沒有湊上前,遠遠看了眼那小嬰孩,養得很好,圓滾滾、rou乎乎的,肌膚白白凈凈的,胎發也很濃黑,是個漂亮的小郎君。 齊氏抱著孩子來到正廳中間,孩子舅母接過去,穩穩抱在懷里,一旁仆婦取了百衲衣,有祈福長壽之意,替他穿上。又捧來一甕清水,旁邊漆紅承盤中擺了一小把青蔥,碧青可愛,也不知這樣的時節,是哪里找來的青蔥。 青蔥中的“蔥”一字,與“聰”同音,老成國公夫人被嬤嬤扶著起來,捻起那把青蔥,沾了沾那甕中清水,朝穿著百衲衣的小郎君抖了抖,口中念道,“百病全消,無災無禍,聰敏睿達……” 而后,又有仆婦端了一小碗米飯進來,孩子母親齊氏用玉箸夾了一口,在孩子唇邊蹭了一下,不等他張口,立馬將玉箸放下了。百日的小嬰孩尚在吃奶,自是不能叫他吃這米飯的。 “千家飯”,也是百日中的一禮,需得由孩子母親行,寓意這孩子日后衣食無憂,同時,也讓孩子銘記母親哺乳之恩。 一連串的禮下來,小郎君終于有些惱了,皺了皺小眉毛,捏著小拳頭,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孩子舅母趕忙將孩子遞給齊氏,齊氏接過去,抱在懷中哄著。 眾人自然只當沒察覺到這插曲,對著成國公夫人說起了吉祥話,聊的也都是孩子的話題,江晚芙雖還沒生養,但自是有這個打算的,故而也認真聽著,只當提前準備了。 正聽著,間或喝口茶,忽然,話題就落到了她身上。 倒也不是刻意,眾人本就對她很好奇,你一句、我一句的,便說到了江晚芙身上,說什么新婦抱新兒,能沾喜氣。 江晚芙倒是不大愿意抱旁人家孩子,一是她沒抱過,若是百日宴上把人惹哭了,不太好。二來么,懷胎十月產子,齊氏自然疼得如珠如寶,若換了她,也未必叫個只見過一面的人,抱自家孩子。 她剛想拒絕,卻見成國公夫人含笑頷首,朝自家兒媳婦道,“衛世子當年雖未參加科舉,可那是他志不在此,他的學問,你公公可是贊不絕口的??旖惺雷臃蛉吮б槐?,咱們也沾沾喜氣?!?/br> 齊氏聽罷,沒半點不舍得,當真就把孩子給遞過來了。 孩子都遞到跟前了,江晚芙不好拒絕,硬著頭皮接過去,好在那孩子很給面子,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牢牢望著她。 成國公夫人自然是想結個善緣,兩府雖同為國公府,但無論是權勢還是地位,兩家都不可相提并論。 眾人都含笑看著,其中一人笑著朝江晚芙道,“看來你是有孩子緣的,瞧咱們小世孫,眼睛一眨不眨的?!?/br> 江晚芙含笑聽著,心里卻明白,這不過是湊趣的話。什么孩子緣啊,這樣小的嬰孩,恐怕都不認人,盯著她看,只怕是被她發髻上的步搖尾部綴著的紅珠串,給吸引了注意力。 果然,小嬰孩很快轉臉,開始找自家母親了。 江晚芙也順勢起身,要將孩子還給齊氏,口中贊道,“您家孩子真是生得俊俏……” 話說一半,正被她夸著的小嬰孩,忽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在他眼前晃了許久的珠光璀璨的紅珠串,二話不說,朝下就要扯。 齊氏嚇得臉色大變,幾人趕忙去攔,一個抓住小世孫的手,一個要去掰開他緊緊握著的手指。 “嘶——”江晚芙被扯得頭皮一痛,又怕懷中嬰孩脫手,顧不得其它,趕忙牢牢抱著,任由幾人手忙腳亂圍著他們折騰。 “源哥兒!”齊氏低聲呵斥,想叫兒子松手,小嬰孩尚還懵懂,哪里聽得懂母親的話,見母親面色沉沉,嚇得嗷嗷大哭起來,另一只手緊緊抱著江晚芙的脖子。 江晚芙真是無奈極了,拍著懷中小孩兒的后背,邊朝一臉抱歉看著她的齊氏、成國公夫人等人道,“不要緊,小世孫喜歡,便給他罷?!?/br> 同小孩子是沒什么道理可講的,看得出來,國公府對這嫡孫很是從寵愛,平日里定是有求必應,此時不給他,只怕鬧得更厲害。 江晚芙發了話,仆婦便取下她發上那支步搖,要遞給世孫,江晚芙又叫仆婦拿剪子來,將珠串剪下,任由小嬰孩握著,哭得委屈巴巴的小郎君,才算偃旗息鼓。、 齊氏見著,忙在心里謝天謝地,生怕兒子再鬧,忙趁機將孩子抱了回去。 這么一番插曲,小世孫也趕忙被嬤嬤抱下去了。 莊氏也忙起身,替江晚芙察看。雖說她怕江晚芙奪了她的管家權,但再如何,那都是府里的事,在外頭,她自然要幫襯著自家人的。 成國公夫人更是滿臉歉疚,氣氛一時有些凝滯,連最先提出“沾沾喜氣”這個說法的夫人,都有些不自在了,起身說都是她的不是。 江晚芙擺擺手,笑著同眾人道不要緊,借了間廂房,打算收拾一下。剛剛那么一折騰,又是被扯簪子,又是被小世孫抱著脖子哭,自是不能就這么出去見客了。成國公夫人忙應下,齊氏親自引她去客房,又送了衣裳來。 江晚芙示意惠娘接下,朝齊氏道,“您不必在這里陪著,留個引路的丫鬟就好了。前廳要設宴了罷,您是主人,不露面不合適?!?/br> 齊氏忙謝過江晚芙。 今日她的確是最忙的人,兒子百日,她這個當娘的,是半點都不得閑,便又連聲謝了好幾回,留下自己的心腹嬤嬤帶路,才疾步離去。 一見她走,江晚芙面上的笑一下子落了下來,疼得“嘶”了一聲,嚇得惠娘趕忙上來了,急聲道,“娘子這是怎么了?” 江晚芙沖她“噓”了一下,低聲道,“方才被勾著了?;菽?,你替我看看,是不是腫了?” 惠娘便小心扒開那處烏發,果真見那處頭皮已經紅腫,甚至隱隱滲出了點血,心疼得不得了,纖云立馬道,“咱們出門帶了藥的,奴婢這就去??!” 惠娘便叫了熱水,替她拆了發髻,用汗巾沾濕了,一點點擦去血跡。纖云很快帶了藥回來,擦了藥,血倒是很快止住了,又重新梳頭發,換了身衣裳,等踏出廂房的時候,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了。 齊氏的心腹嬤嬤還在門口候著,絲毫不敢懈怠,忙迎上來,恭恭敬敬道,“奴婢引您去前廳?!?/br> 行至一半,卻出了意外。 石徑旁的竹林里,忽的竄出來一個人,狠狠摔在了地上,然后就沒了動靜,雖看不清臉,但這么猝不及防竄出來,也足以叫眾人嚇得不輕。那嬤嬤驚叫一聲,惠娘和纖云雖也被嚇得一顫,到底是護主的念頭,占了上風,一個拉著自家娘子朝后退,一個擋在她身前。 “等等——”江晚芙被拉著朝后退,越過惠娘的肩頭,瞥見那躺在地上的人,是個很年輕的小娘子,滿頭珠翠,看上去也不是丫鬟的打扮,衣衫卻有些襤褸,裙子似乎是被人用蠻力撕開的,露出光潔的小腿,流著血。這種場景,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遇上了歹人。 但這里好歹是成國公府,誰會這么大膽?是府里的小廝嗎? 江晚芙腦海中迅速劃過這個念頭,見那林中并沒動靜,像是沒人一樣,想必是那人見她們這么多人,便趁機逃走了,便趕忙吩咐惠娘幾個,將那暈倒在地上的小娘子扶起來,朝齊氏的嬤嬤道,“速速去請成國公夫人,事關這小娘子的清譽,旁人問起,一概不許說,記住了嗎?!” 江晚芙神情嚴厲,那嬤嬤也知道出事了,趕忙應下,忙不迭奔去前廳尋人了。 幾人扶著那個小娘子,回了先前的客房,惠娘生怕有人闖入,牢牢將門抵上,與纖云守在門處,謹慎得不行。 只是,等了片刻,沒等來成國公夫人不說,卻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有人在外厲聲呵斥,“速速開門!” 見里面人不開,竟有撞門之勢,門很快被撞開,惠娘與纖云被沖撞得跌倒在地,甲胄重兵入內,為首之人一襲盔甲,用力抬手,一聲令下,“都給我拿下!” 紛亂之中,江晚芙穩住心神,驟然起身,急聲喝道,“爾等是哪個府上豢養的私兵,捉人竟連刑部的文書都不用?!我乃衛國公府家眷,爾等膽敢動手!” 她原本也只是賭一賭,衛國公府在京中的地位很特殊,大部分人都不愿意,或者說不敢,得罪了衛國公府。這個緊要關頭,也只有搬出衛國公府,才可能鎮住這群人。 豈料,氣勢洶洶的重兵,竟真的被喝得一愣,俱下意識看向為首之人。 東宮禁衛長李毅也是微微皺眉。太子遇襲,生死未知,他作為東宮禁衛長,逃不了干系,只能第一時間抓了兇手,方可戴罪立功。然今日侍奉的內侍支支吾吾,言辭含糊,只說太子幸一女子,不許他們在旁,等他們察覺不對時,太子已經暈死,那貌美女子也不見蹤跡。 作為東宮禁衛長,太子那些見不得人的癖好,李毅自然知道,更是嗤之以鼻,甚至是厭惡至極,但太子是一國儲君,未來的天子,亦是他的主子,他也只能忍著。 所以,一得知太子出事,李毅就斷定,太子遇襲,和那被他幸的女子逃不了干系。 但眼下這小婦人,說自己是衛國公府家眷,倘若是真的,他若抓她,得罪衛國公府不說,衛國公保家衛國,鐵骨錚錚,他若欺侮國公府家眷,實在有悖于他的處事之道。 李毅遲疑片刻,正欲開口,成國公夫人卻是從正廳趕來了,同她一起來的,還有成國公、成世子和齊氏。 “李禁衛長且慢……” “且慢——” 第62章 成國公夫人急急上前,攔下李毅,開口解釋道,“這位的確是衛國公府上家眷,只因我孫年幼不知事,扯了世子夫人步搖,又污了其衣衫,世子夫人才借了廂房,更衣梳洗。我兒媳房中嬤嬤,一直跟前跟后,可作證人!” 齊氏那嬤嬤忙上前回話,一番解釋。 李毅原本也不想得罪衛國公府,又見有成國公府眾人作證,便松了口,朝江晚芙拱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夫人見諒。但茲事體大,還請夫人移步,讓我等搜查房內可有閑雜人等?!?/br> 江晚芙微微皺眉。 她倒是沒什么,但內室那女子何其可憐,剛被欺負,衣衫不整,她方才也只草草替她蓋了錦衾,如今若再被外男所見,日后如何存于世上? 李毅卻從她這短暫的沉默中,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視線也轉向了那緊閉的內室,下屬察言觀色,當即要上前。 江晚芙見狀,不得不開口,叫住他,她記得先前成國公稱他為“禁衛長”,便也循著這稱呼,喊面前武將,“禁衛長,屋內確有人在,是名小娘子。因些不便于外人言的緣由,暫不能露面。即便要搜查,可否讓嬤嬤代為察看?” 這番話,江晚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眼下的情況,攔是絕對攔不住的,但叫她袖手旁觀,她又實在做不到。 但李毅聽到這里,已經幾乎篤定屋里人,就是動手傷了太子的人。年輕的小娘子、不方便露面,想必是在掙扎之中,撕破了衣衫,打傷太子后,跌跌撞撞狼狽逃出,恰巧被這衛世子夫人所救。 此事關系太子聲譽,哪怕太子根本沒什么聲譽可言,作為東宮屬官,這是他的職責所在。 故而李毅不動聲色,竟就那樣頷首應下,“夫人言之有理。那就請成國公從府中尋一嬤嬤,入內搜查。我等就在此地等著?!?/br> 成國公見狀,忙站出來,連聲道,“這樣再好不過?!?/br> 連成國公都站出來了,江晚芙自然沒有立場再懷疑什么,者畢竟是旁人府里,她不好越俎代庖。 成國公夫人又上前,神色抱歉,說方才叫她受驚了,眼下屋里亂糟糟的,請她移步。 江晚芙沒什么懷疑,見那嬤嬤已經進了內室,正好也有話要和成國公夫人說,便隨她出了廂房,屏退四處下人,低聲道,“夫人,那屋中小娘子,乃是我在府中所救,大抵是——”她委婉道,“大抵是受了些欺負,還請夫人尋她家里人來接?!?/br> 成國公夫人滿口答應,又喚兒媳齊氏過來,引她去了另一間廂房,齊氏一路作陪。又請了大夫來,替惠娘和纖云包扎,二人方才擋門,被重兵所沖撞,傷得雖不重,但臂上亦有刮蹭的傷口。 待那大夫離開,江晚芙便提出要去前廳,尋二嬸莊氏,道,“本是換身衣裳,豈料無端生出這么些事端,想必二嬸也等急了?!?/br> 齊氏聽得臉色微微一變。 嬤嬤方才去前廳傳話,婆母本只派了她過來處置,豈料半路遇上公爹和夫君,得知太子在府中被人打傷,兩方將話一對,便曉得是出大事了。 如今太子生死不明,她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絕不敢將人放走,且方才婆母話里的意思,也是要她將人拖住,一切等那位李禁衛長發話。 好好的百日宴,竟鬧成這個樣子,哪怕齊氏平日再賢良淑德,此時也埋怨起了招惹太子來府里的成世子。 心里想著,面上卻是不敢透露分毫,只為難道,“不瞞您說,原本您說要走,我不該攔著。但前廳的宴,其實也散了,搜查的官兵來的突然,府上也沒什么準備,怕叫各府夫人受驚,便已經派馬車將眾人都送走了。眼下,府里的馬車全都派出去了,您稍等會兒,等有馬車回來了,便第一時間送您回去?!?/br> 江晚芙聽得心中生疑,二嬸怎么會拋下她先回去,二人可是一起來的。便道,“衛國公府的馬車,也已經走了嗎?” 齊氏捏著帕子,輕聲道,“大約是走了的,但也說不得那么準。這樣罷,我叫人去看看,若是還沒走,您再過去,也省得白走一趟?!?/br> 說罷,就吩咐嬤嬤,讓她過去看看。 齊氏都這么說了,江晚芙自然不好再問,否則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又見齊氏拉著她說些懷胎十月的辛苦,便也抽出幾分心神,寬慰她幾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