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47節
少兩匹料子,的確不是什么大事,庫房里多的是,但糊涂賬卻是不行的。立雪堂的庶務既然是她管著,那她自然要擔起這個責任來。 惠娘應下,很快出去了。到了二房處,負責發放份例的孫嬤嬤一聽,忙接過月例單子,仔仔細細看過一遍,一拍腦袋,道,“果真是弄錯了。瞧我這糊涂勁兒?!?/br> 又趕忙拉著惠娘,說了一通好話,一口一個好妹子,解釋了一遍,道,“勞妹子替我同二夫人說說情,實在是這幾日忙昏頭了。這就補上,這就補上!” 惠娘頷首應下,孫嬤嬤十分殷勤,又喊了三四個剛留頭的小丫鬟,將補上的綢緞抱上,跟著惠娘去趟立雪堂。 惠娘倒是客客氣氣的,雖來之前有些忐忑,可真到了二房,也是不卑不亢,沒給自家主子丟臉,她站在門口,笑著道,“不必送了。我家夫人也說了,中饋事多,難免有疏忽,也不是什么大事?!?/br> 孫嬤嬤忙不迭道,“二夫人心善。好meimei定為我美言幾句,下回老jiejie請你吃酒,你可一定不要推辭……” 兩人寒暄幾句,惠娘道還要回去回話,便帶著小丫鬟們走了。 孫嬤嬤站在門口,見惠娘走遠,卻沒回屋,扭頭手朝袖子里縮了縮,去了二房正屋,守門的丫鬟通傳過后,她便進了屋。 莊氏正靠在軟榻上小憩,她的奶嬤嬤替她揉著頭。昨晚陸二爺歇在她屋里,大半夜的,荃姨娘屋里的丫鬟跑過來,說荃姨娘腹痛難忍,疼了大半宿了,人已經昏過去了。 荃姨娘是去年進的門,是陸二爺門下個官員送的,是庶女,也通幾分文墨,陸二爺正有幾分新鮮。莊氏雖心里煩得很,可到底是要作出賢惠樣子,取了對牌,叫嬤嬤去請大夫。 結果大夫來了后,竟是診出個喜脈。 這下,莊氏如何還能睡得著,后半夜都慪得不行,醒來也是頭疼。她閉著眼,皺著眉問,“怎么樣?” 孫嬤嬤垂著手,把惠娘來問的事情說了,又道,“照您的吩咐,東西已經補上了?!?/br> 莊氏聽罷,久沒作聲,半晌才道,“知道了,下去吧?!?/br> 奶嬤嬤繼續替她揉著,輕聲開口,“夫人何必憂心,世子夫人剛進門,都還沒在府里站穩,這中饋您管了這么多年,也未曾有過半分差錯,她如何就能替得了您……” 莊氏聽了這話,卻只是皺著眉沒作聲。 中饋不好管,但也沒那么難,肯學、有膽量、細心,一旦上了手,其實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她刻意借月例之事試探,本以為,江晚芙一個剛進門的新婦,家世不高,庶務上又沒有親娘教導,在府里應當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好拿捏得很,定然會忍著,哪曉得,她居然真的敢差人過來問。 不卑不亢,丁點兒不怕事。 這看上去可不像是好拿捏的…… 第56章 惠娘帶著補上的料子回來,江晚芙也只看了眼,便讓收進庫房了。 看那三個小丫鬟年紀小,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便一人賞了個十個大錢。 也沒多給,府里規矩再好,但下人里,總是還有高低的,像這種剛留頭的小丫鬟,干不了什么重活,是下人里最低的,也就是十個大錢,教她們的婆子看不上,真要給什么貴重的,肯定是要“上供”的。 這種事情,都是私底下的,明面上很難管得住。 小丫鬟們收了錢,還愣愣要給她磕頭,江晚芙沒讓她們磕,直接讓她們回去了。 惠娘看著有些不忍,道,“還這樣小呢?!?/br> 江晚芙倒是搖搖頭,“多是家里養不活了,才想法子送出來的。能到國公府,總算是個正經地方,以后贖身嫁人,也容易些?!?/br> 說過幾句,江晚芙便沒再管月例的事情了。 下午的時候,大夫來了一回,給她請脈。這回來的不是鄭院判,是府里常用的大夫,姓吳,叫吳別山,五十幾了,祖上三代從醫。這回倒是摸著胡子,語氣也松快了,道,“夫人已經大好了,再不用吃藥了?!?/br> 惠娘幾個聽了,自是高興不已。 江晚芙聽了,輕輕頷首,想到大夫冒雪來府里,便朝惠娘道,“等會兒包匹素緞,一并給吳大夫帶上?!?/br> 說罷,朝拱手要推辭的吳別山道,“您別急著推辭,上回聽說,您家里萱姐兒要出嫁,權當我給她添的嫁妝了?!?/br> 要是別的,吳別山指不定還不敢收。東西好拿,人情欠下可不好還,但他快四十才得了萱姐兒,老來得女,疼得不行,如今要出嫁了,自然盼著她能風風光光出嫁。世子夫人送出手的東西,肯定是差不了的。 他遲疑片刻,到底是恭敬謝過,“老頭子受之有愧,那就多謝夫人了?!?/br> 江晚芙搖搖頭,寬慰他幾句,便叫惠娘送他出去了。 等到了夜里,用過晚膳,丫鬟放下帳子,吹滅了燈,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夜里又落了雪,屋里靜悄悄的,只有角落處爐子正燒著的炭,發出輕微的噼里啪啦聲響。江晚芙側躺著,正想著問問陸則,要不要把綠竹和紅蕖放到屋里伺候,既是一等大丫鬟,就不適合一直在屋外伺候。 正在心里盤算著的時候,卻忽的察覺身旁的陸則似乎動了一下。 陸則睡覺一貫很端正,今日怎么了,江晚芙疑惑睜開眼,視線卻驀地撞進男人的眼里。陸則的眼睛很好看,目光清朗,很深邃,但不顯得陰沉,非要形容的話,有點像冬夜里的寒星。 兩人視線交纏在一處,雖一句話都沒說,江晚芙卻感覺,自己面上似乎是紅了,手心也汗涔涔。 陸則語氣淡淡,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一樣,“聽丫鬟說,白日里大夫來過了?” 江晚芙強作鎮定,若無其事點頭,“嗯?!?/br> 陸則繼續問,“如何說的?” 江晚芙抿抿唇,老老實實答道,“大夫說,不用吃藥了?!?/br> 陸則“嗯”了一聲,沉默下來。 江晚芙下意識揪著錦衾,心里莫名的緊張,她大概知道陸則要做什么,無非是敦倫之事,按理,她是陸則的妻子,自然該滿足他的。陸則這個年紀,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他又不碰丫鬟,先前是體諒她還病著,如今她都病好了,自然該…… 江晚芙想著,面上燙得厲害,簡直猶如燒起來一樣,想起新婚那一晚,心里有點怕,但到底是鼓起勇氣。 這種事情,躲不過去的,說不定就像惠娘她們說的,習慣了就好。 做足心理準備,江晚芙抿抿唇,軟軟喚了句,“夫君——” 話音剛落,男人搭在她腰上的手,驟然縮緊,一把將她帶進懷里,額抵著她的額,兩人的唇幾乎碰在一起,卻又沒完全碰到。 氣息交纏在一起。 陸則垂下眼,望著身下的小娘子,見她白皙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整個人也繃著,分明緊張得不行了,方才還主動喚他,眼下他要碰她,她又緊緊閉著眼,一副怕的不行的樣子。 她要是不愿意的話,他指不定今晚就放過她了,偏偏她那樣柔柔喚他一聲“夫君”,眼下又這樣一幅任他施為的樣子。 他傾身,在她濕軟的唇上,親了一下,手也順勢解開她的衣帶。 江晚芙閉著眼,卻沒躲,甚至是微微仰著臉,全然一幅任陸則欺負的模樣。 “別怕,不會欺負你的……”陸則語氣還算克制,說這話時,連氣息都是沉穩的。 他覆身下來,溫熱的軀體,緊緊貼著她,在她耳側、臉頰、眉間落下吻,那吻很輕,便顯得很溫柔。 在這種溫柔的觸碰下,江晚芙漸漸放松了身子,氣息也跟著紊亂了…… …… 不知過了多久,屋里的動靜終于停下了,守在門口的纖云面色通紅,屏息等著吩咐,過了好一會兒,終于聽到屋里叫水的聲音。 是世子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熱水自是早就準備著的,仆婦進進出出,纖云也跟著翻找出自家娘子的里衣,走進內室,帳子拉得嚴嚴實實的,什么都看不見。 她也沒敢抬頭看,將里衣送進盥室,跟在仆婦身后退出去,臨轉身關內室門的時候,抬眼瞥見世子抱著娘子,下了床榻。 娘子的臉埋在世子懷里,烏黑細軟的長發垂落肩背,世子微微低著頭,一貫冷淡的面上,眼里仿佛有淡淡的笑意,整個人顯得很溫柔。 纖云沒敢多看,忙把門給掩上了。 . 大梁官員婚假,只有九日。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真過起來的時候,卻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送岳父和小舅子回蘇州的第二日,九天的婚假就結束了。 大梁各級衙署均在卯時開放,但官員們自然要趕在卯時前到,今日又恰是半月一回的早朝,陸則就起得更早些。 外頭天還沒亮,他便起了,守夜的菱枝聽見動靜,忙進來點燭。 江晚芙也跟著醒了,見陸則站在帳子外,郎君背影高大,肩寬腰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出了帳子,取了擺在架子上的緋紅官袍,要伺候陸則更衣。 陸則聽見腳步聲,聞聲回頭,輕輕皺眉,“吵醒你了?” 江晚芙走上前,搖搖頭,柔聲道,“昨晚睡得早,本就醒了的。我服侍夫君更衣吧……” 陸則垂下眼,見小娘子面上的確沒什么困意,才“嗯”了聲,展開雙臂,任由她替自己更衣。 丫鬟仆婦進出,朝盥室送熱水、早膳,瞥見二人在屏風后的模糊影子,世子生得高大,長身而立,夫人微微低頭,替他整理著腰間的革帶,兩人貼得很近,雖誰都沒說話,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就是叫人看得面紅耳赤。 仆婦倒好些,那些正值妙齡的丫鬟們,卻是個個都低了頭,不敢抬眼看了。 系好革帶、佩玉、佩綬,江晚芙又抬起手,替陸則整理著衣襟。 因陸則高她許多,她替他整理衣襟的時候,便不得不仰著臉,她一門心思,手上動作細致,倒是陸則,被她蹭得有些心猿意馬,微微低頭,目光落到小娘子的面上。 天還沒亮,屋里雖點著燈,但還是有些暗,柔和的光,籠著小娘子的側臉,將她的眉眼,照得格外溫柔,讓陸則想起記憶那些美好的事物,譬如夏夜的月亮,柔柔的月光,徐徐的夜風。 然后,他環在小娘子腰上的手,驟然收緊。 江晚芙一怔,正想開口,熾熱的吻便落了下來。 …… 良久,腰上的手才松開。 屏風后就是仆婦丫鬟窸窸窣窣的動靜,隔著這一道屏風,壓根什么都擋不住。 想到這里,江晚芙面上泛紅,久久壓不下去,始作俑者的陸則,倒是如和往常一樣淡然,甚至表現得很“體貼”,等江晚芙緩過來了,才抬步走出屏風。 用過早膳,陸則便出了國公府。到了南午門外,下馬車,離卯時還有一刻鐘,南午門東西兩側掖門外,文官列東,武將列西,已經站了不少人。 卯時正,鐘鼓司鐘鳴三聲,文武百官便從東西兩側掖門,依次入內,走了一段不短的御道,便到了崇德殿。 主持早朝的照舊是內閣首輔張元。他立于文官隊列之首,手中執象牙笏,說話不快不慢,將近十日的朝政緩緩道來。 宣帝照例是沒什么意見的,只道,“內閣商議就好?!闭f罷,環顧殿內,“若無別的事,今日就到這里吧?!?/br> 張元退回班列之中,垂首執象牙笏。 連他都沒話說了,宣帝自然以為今日的早朝就到這里了,負責唱“退”的鴻臚寺官員剛準備開口,一個年邁的聲音,打破了崇德殿內的寂靜。 “微臣有奏!” 出列開口的是左都御史謝紀。宣帝一見開口的是他,頓時皺起了眉,但卻沒說什么。 能讓皇帝這么討厭,又連訓斥一句都得忍著的,也就只有都察院的御史和言官了。這群人最是牙尖嘴利,且個個不怕死,還個個都是進士出身。尤以謝紀為首,固執己見,偏偏謝紀是先帝提拔的,宣帝還不好動他。 沒人開口,謝紀卻是毫不在意,當即洋洋灑灑一長串話。 “臣參鑾儀衛指揮使胡庸,越職弄權,干涉三司,壞祖宗百年只之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