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30節
江晚芙一怔,管事嬤嬤已經走開了,她遲疑了會兒,還是朝陸則走了過去。 想起昨晚的事,她站得有點遠,語氣也不由得客氣起來,“世子?!?/br> 陸則聽了這聲“世子”,倒是沒太大的反應,若出了昨晚的事,江晚芙還能和從前一樣喚他二表哥,那他才要發愁,娶這樣一個心軟得過了頭的妻子,日后只怕連后宅都鎮不住。 小娘子身世委實低了些,又生得一副柔軟心腸,哪怕有他替她抬著,也需得再強勢些,免得被那些刁奴欺負了去。 陸則思緒飄遠了些,待回過神來,才開口道,“表妹此去玄妙觀,不用憂心其他,只當散心?!?/br> 江晚芙聽得有些疑惑,陸則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和她說這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好在她還戴著帷帽,旁人也看不出她的疑惑。 其實不止他,便是陸則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其實,他大抵是知道的,若是要扮演一個體貼愧疚的二表哥,明知江晚芙此時最怕他,他不應該過來。只是,不知怎么的,他就過來了。 但他的性子一貫如此,做了就做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在某些方面,他一貫信自己的直覺,便也沒話找話,開了口。 至于其它的,也著實沒什么可說的。 見陸則仿佛沒有別的話了,江晚芙便也頷首應下,客客氣氣道,“多謝世子?!鳖D了頓,又低聲道,“那我先過去了,免得叫長輩久等?!?/br> 陸則頷首,目送小娘子朝他屈膝福身,轉身逃也似的走了。 她從廊架下走出去,小娘子今日穿一聲灰藍的對襟儒衫,袖口寬大,手攏在袖子里,只露出一點點指尖,像是怕冷似的。云白的褶裙,遮住繡鞋,整個人那樣輕輕走開,猶如一團要散開的云霧似的,孱弱得如春日的新枝,一折就斷。 陸則時常會感覺,江晚芙是很脆弱的,好似下一刻就會徹底消失,這念頭來的毫無緣由,他也覺得匪夷所思,但對待小娘子的時候,他下意識謹慎小心。 陸則有些怔愣,被母親永嘉公主一聲“二郎”,喚得回過神,他抬眼,朝遠處走來的母親頷首,“母親?!?/br> 永嘉公主走過來,看了眼兒子,見他唇色蒼白,雖心里還有些生氣,但到底慈母心腸,開口道,“放心,我會替你照顧著的?!?/br> 她說的,自然是江晚芙。 陸則低垂眼眸拱手,淡聲道,“謝母親?!?/br> 永嘉公主自然不少他這一句謝,點點頭,“回去養病,免得定親的時候,還一副病怏怏模樣,我丟不起那個人?!?/br> 陸則頷首應是,永嘉公主便抬步走了。 待她上了馬車,人就都到齊了,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朝出城的方向而去。 陸則目送馬車遠去,卻沒回去養病,吩咐隨從備車,去了刑部。 第33章 一晃眼,江晚芙到這玄妙觀,已有四五日。 山中清靜,觀中女冠也一心修道,除卻幾個打雜的小道,無人前來打攪,更無探問,遠離俗世,很是寧靜。 陸老夫人那里,也不要她去侍奉,每每請了安,便叫她自去閑逛。 玄妙觀雖不大,但景色宜人,尤其秋日,院中果樹碩果累累,有心性未定的小道前來偷果。江晚芙每日起得頗早,請過安,照例去觀中祈福過,便去山野閑逛,因畏懼猛獸,并不敢去深山,但也有幾分野趣。 江晚芙每日早出晚歸,一時連先前那點煩心事,都忘了個徹底,連惠娘都小聲道,“再待下去,娘子怕是要樂不思蜀了?!?/br> 這一日,江晚芙摘了半簍甜梨,做了梨膏糖,給觀中女童分了。 小娃娃抱著糖,甜甜謝過她,牽著手散開跑遠。 江晚芙便在檐下笑看她們走遠,才回廂房,還沒來得及換寢衣,卻忽的見陸老夫人身邊嬤嬤匆匆進來,請她過去。 江晚芙不知何事,但那嬤嬤神色匆匆,她也二話不說,當即起身,急匆匆朝陸老夫人所居的東廂房去。 進了門,卻見除了陸老夫人,永嘉公主也在,婆媳二人正坐在燈下,老夫人執黑子,永嘉公主執白子,正在對弈。 江晚芙一怔,陸老夫人抬眼,朝她招手,“阿芙,過來?!?/br> 等她走到跟前,陸老夫人擺擺手道,“老眼昏花,連棋盤都看不清了,你來陪公主下吧?!?/br> 江晚芙福身應是,坐下陪著永嘉公主下棋。 她在家中學過,因她那時對下棋感興趣,祖母還特意請了女夫子教她,如今雖長久不下了,但原先學的,自是還沒丟的。 永嘉公主本沒抱多大期待,只漫不經心下著,蓋因時下世家養女,都鮮少讓小娘子學棋的,結果落了幾子,倒是有些驚訝了,抬眼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江晚芙。 燭光微黃,淡淡燭光照在小娘子的面上,側臉猶如鍍上一層暖色。她微微低著頭,眸色認真注視著面前的棋盤,神色柔和,唇微微翹著,腮邊兩粒酒窩,實在討人喜歡極了。 永嘉公主微微一怔,忽然就有點明白,二郎為什么費盡周折也要將人娶回家了。 這幾日住在玄妙觀里,她也曾聽嬤嬤說過,江晚芙每日都能給自己找到事做,今日做了糕點四處分,明日摘了松針做茶,不惹是生非卻不畏畏縮縮,恭謹孝順卻不木訥呆板,這樣的小娘子,的確是討人喜歡的。 她不似婆母,婆母顧忌太多,要考慮兄弟和睦,考慮府中太平,她只盼著二郎過得自在,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她生下他,卻未曾給他幾日快活日子,兒子一貫不喜不悲、波瀾不驚,難得待一小娘子這樣上心,她自然不忍阻攔。 若這個小娘子,能叫二郎歡喜,能叫二郎覺得日子有意思,她是愿意接受她做自己兒媳婦的。 只要二郎喜歡,她就認。 永嘉公主心里想著,面上神色柔和了幾分。 江晚芙一向對人的情緒很敏感,自然察覺到永嘉公主這細微的變化,但她不知永嘉公主這番心思,只抿唇笑了笑,繼續落下一子。 兩人正對弈著,忽的,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江晚芙下意識抬起頭,卻見陸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神色從容,連伺候的掌事嬤嬤,都面色不變,頓時有種是不是她太大驚小怪了的感覺。 但那聲音,很快大了起來。 有什么狠狠撞在在門上,整扇門跟著狠狠一顫,下一瞬,一抹血跡,濺在門上。 江晚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下意識擋在陸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前面。 倒不是她喜歡攬事,只是她下意識覺得,陸老夫人年老體弱,永嘉公主身嬌體貴,一旁的掌事嬤嬤看著也是一把年紀,這么一看,能擋一擋的,也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陸老夫人倒是一臉早就猜到的模樣,永嘉公主卻是一怔,看著江晚芙蒼白的側臉,顯然也一副慌亂的樣子,纖瘦的身子,卻還擋在她們面前,心底驀地涌上一股憐惜,搖頭道,“這孩子……” 委實實誠了些,不過,也的確是個好孩子。 永嘉抬手,將人拉著坐回去,朝一臉不知所措的江晚芙柔柔一笑,道,“別怕,沒事的,等會兒就好了?!?/br> 江晚芙不明所以,但看眾人臉上沒有半點慌亂,她也只得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坐了回去,但棋自然是沒心思下了,落子七零八落的,沒了章法。 永嘉見狀,倒也不為難她,道,“不下了?!?/br> 說罷,抬頭看了眼掌事嬤嬤,吩咐她,“出去看看,叫二郎動作快些,別把人嚇著了?!?/br> 嬤嬤很快應聲,就那么徑直推門出去了。 不多時,嬤嬤就回來了,回話道,“世子道,很快就好了,至多不過一盞茶功夫?!?/br> 永嘉公主頷首。 她原本的想法,做戲就好了,哪里還要真的動刀動槍,可自家兒子怕讓旁人看出破綻,真把附近的山匪給引來了,她這個當母親的,也只能陪著演了。 兩人的對話,聽得江晚芙更是一頭霧水,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外頭的動靜果然消停了。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她抬眼一看,竟是幾日未見的陸則。 往日見他,多是一身錦袍,腰間系革帶,掛玉佩瓔珞,清貴矜傲,縱使面色冷淡了些,看上去也還是一副世家郎君、端方如玉的模樣。但他今日穿了身墨色常服,腕上玄鐵護腕,泛著冷硬的光,不似平日那樣束冠,而是用黑色織金的發帶束成一束,神色自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眉間添了幾分厲色。 他緩步從門外進來,仿佛是從暈成墨色的夜色中,驟然抽身一般,腳下步調沉穩有力,神色冷淡堅毅。 江晚芙不由得一愣,胸口仿佛有什么凝滯一般,guntang炙熱,逼得她不得不挪開視線。 待挪開視線后,江晚芙只覺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見過這一幕一樣,但她過去十幾年,應該是不曾有這樣的經歷的。 陸則進門后,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晚芙身上。 小娘子大約是覺得山中自在,憊懶似平日那樣打扮,十分素雅,面上亦不施粉黛,偏她肌膚白皙細膩,五官十分耐看,在那燭光下,襯得仿佛散發著一抹淡淡柔光似的,與平日比起來,自是另一種美。 他一貫是知她生得美的,此時心里卻莫名劃過一個念頭。前世,若不是自己先下了手,小娘子生得這樣美,只怕早有人上門求娶了。 以祖母疼她的心,定然不舍得她一輩子守寡。 那念頭也是一瞬,陸則很快斂了心神,正經看向祖母,沉聲道,“祖母,母親,山匪已殲,觀中雜亂,不如連夜下山可好?” 陸老夫人自然沒意見,看了眼兒媳婦,見她點了頭,就頷首開口,“你安排便是?!?/br> 陸則應下,命隨從去備車,不多時,隨從就回來了,在門口道,“車已備好了?!?/br> 陸則淡聲道,“下去吧?!闭f罷,朝祖母和母親拱手,道,“請祖母、母親動身?!?/br> 陸老夫人輕輕頷首,站了起來,卻不要嬤嬤扶著,朝拘謹站在一旁的江晚芙伸手,柔聲道,“好孩子,還不過來?” 江晚芙一怔,忙過去扶住老夫人的手,被她輕輕拍了拍手背,陸老夫人雖養尊處優,可到底年歲已長,掌心有些粗糙,但卻給人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江晚芙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來,攙扶著老夫人,同永嘉公主,三人一起邁過了門檻。 扶著老夫人上了馬車后,江晚芙便上了后頭一輛馬車。 片刻的功夫,惠娘很快過來了,面上藏不住的慌亂,上馬車時,險些跌著,一見自家娘子安然無恙,才舒了口氣,渾身都發軟了。 江晚芙見她這樣子,自然問她。 惠娘道,“奴婢送您去陸老夫人處,便在門口候著,也不敢走遠。結果不知哪里來的山匪,忽的進了道觀,起初是家仆護衛阻擋,只勉強攔住了人,后來世子帶人來了,場面這才平息下來了?!?/br> 惠娘雖寥寥數語,但江晚芙自然知道,當時的場面定然是駭人的,否則惠娘不會被嚇成這副腿腳發軟的樣子。 可憶及方才老夫人和永嘉公主的反應,又隱隱約約覺得哪里不對,感覺并不是普通的山匪進犯。 惠娘倒沒多想,只后怕道,“幸好世子來得及時,否則咱們一群人,只怕是兇多吉少了?!?/br> 話音剛落,車廂忽的被敲了一下,惠娘撩起寶藍綢簾,被外頭的陸則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喊了句,“世子……” 江晚芙聞聲望去,果然見是陸則,他依舊先前那一身常服,騎在馬上,淡淡目光正朝這邊看過來。 江晚芙下意識繃直了腰背,跪坐得直直的,心里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陸則倒沒說什么,只道,“山路崎嶇,記得將杯盞收起,免得瓷片傷人?!?/br> 這話自然是沖著惠娘說的,惠娘忙頷首應下,“是,奴婢一定注意,多謝世子提醒?!?/br> 陸則說罷,便不再作聲,撇了眼渾身緊繃著、跪坐在那里的小娘子,收回視線,輕輕踢了踢馬腹,馬蹄蹬蹬,緩緩走開了。 惠娘見他走遠,才敢將綢簾放下。 江晚芙也跟著松弛下來,腰背不似先前筆挺,緊繃著的臉,也緩和了下來。 惠娘見狀,張了張口,似乎有點想說什么,但頓了會兒,到底是沒開口。 江晚芙沒察覺到惠娘的神色,微微垂下眼眸,她也不是刻意如此,只是一見陸則,就會想起那一晚的事,羞恥心讓她實在難以坦然面對陸則。 她有的時候甚至會想,會不會在陸則心里,她就是不知羞恥、試圖纏上他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