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8節
陸則對她而言,就像高掛在天上的月,遠觀便好。 況且,陸則似乎還不太喜歡她,她自然做不出主動黏上去的事。 第10章 陸則進了白云觀,直到午后,才踏出白云觀。 陸則踏過長門,出來送他的觀主長陽道長拂了拂拂塵,道,“施主所托,貧道會寫信給師兄詢問的。施主不必過于憂慮,夢境之事,原非我等凡人能插手的,施主大可順其自然,那夢也許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br> 指引?順其自然? 若真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指引,那他陸則成了什么了?罔顧人倫,覬覦庶嫂,還是色欲熏心,貪戀表妹容色? 陸則閉了閉眼,眼前立即出現了這幾日充斥著他夢境的畫面。 嫣紅的唇、白皙的芙蓉面,垂著淚的眼,攀著他肩膀的手,汗涔涔的雪背,一聲聲嬌軟的“表哥”,連后頸那顆紅痣,都泛著香甜的氣息,勾著他想咬上一口,那香甜的軟rou。 他倏地睜了眼,甩開腦海里那些畫面,“若玄陽道長回信,煩請道長派人來國公府遞個話。今日打擾道長清修了?!?/br> 說罷,他便踏了出去,隨從已經牽著馬等著了,他翻身上馬,朝山下去了。 到了山下,陸則沒回府,去了趟刑部,薛紹殺妓一案的卷宗,已經送來了,小吏正領著人朝里搬,見陸則來了,忙恭敬拱手,“陸大人?!?/br> 陸則點頭,“誰送來的?” 小吏恭敬道,“鑾儀衛副指揮使魏大人?!?/br> 魏戟? 陸則沉聲,“人呢?” 小吏不解其意,仍是恭恭敬敬道,“魏大人將卷宗送來后,便走了?!?/br> 陸則便不再說什么,進了廳堂。 小吏接著讓人搬卷宗,不忘囑咐衙役,動作小些,別吵著陸大人。 誰都知道,他們刑部和鑾儀衛是死對頭。原本糾察定案之事,是他們刑部的主責,再不濟也有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鑾儀衛指揮使胡庸,仗著自己是陛下的心腹,硬生生從他們刑部手里搶權,如今朝中民間只知鑾儀衛,哪里還把他們刑部當回事?! 從前比圣寵,他們刑部遠不如鑾儀衛,自然爭不過鑾儀衛,只得隱忍,可如今卻不一樣了。 衛世子來刑部做了侍郎,這位可是陛下的親外甥,鑾儀衛指揮使再有圣寵,還能越過衛世子? 這不,原本連讓他們借閱都不準的卷宗,這回親自送上門了,案子更是拱手讓出來了。 他們刑部吃癟多年,總算揚眉吐氣了一回!小吏頗有種跟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自豪感,伺候起陸則來,更是細致上心。 別說小吏,刑部上至尚書,下至衙役,都指望著陸則能替他們打一場漂漂亮亮的翻身仗,自然是恭敬以待。 陸則一直在刑部待到下午,心無旁騖翻卷宗,一連兩三日,才算想起自己那日答應meimei的畫,遂抽空回了趟府里。 回了書房,陸則執筆,開始畫燈畫。 他師從圣手,且極有天賦,雖后來不大畫了,但區區幾幅燈畫,對他而言,屬實算不什么難事。 不過一個多時辰,便畫得只剩最后一幅。 陸則揉了揉手腕,潤了筆尖,輕沾了些金粉,細細給芙蓉花勾上金邊,待放下筆時,一簇灼灼的芙蓉花,躍然于紙上。他收起筆,等墨干之后,將旁邊幾幅一起卷起,抬聲喚了綠竹進來。 “送去福安堂二娘子處?!?/br> 綠竹應下,雙手接過去,匆匆出去送畫去了。 陸則揉了揉眉心,忽的覺得有些困倦,手抵著額,想閉目養神片刻,卻不料,就那樣睡了過去。 然后,他又做夢了。 依舊是那些旖旎的畫面,雪膩的肌,嫣紅的唇,烏黑的發,汗涔涔的背,嬌怯縮在他懷里,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閉著眼,通紅的眼尾全是淚痕。 她小聲地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帶著蘇州特有的嬌軟調子,舌尖卷過,甜膩仿佛帶著熱意。 “陸則——陸則——” 陸則—— 陸則猛地驚醒,抬手端了一旁的苦茶,給自己灌了幾口,浮躁的心,才略略平靜了幾分。 又是這樣的夢。 真切地像是發生過一樣。 “世子?!本G竹在外敲了敲門,沒聽見里頭有聲音,就自覺靜了下來,片刻,才聽到一句,“進來?!?/br> 綠竹推門進去,邁過門檻,手中的食盒端的穩穩的,連晃都沒晃一下。 陸則看了眼那食盒,“什么事?” 綠竹聲音穩穩道,“奴婢去送畫時,二娘子正同表小姐學做糕點,恰好熟了一屜,二娘子讓奴婢帶些來,給世子嘗嘗?!?/br> 陸則點點頭,“放著吧?!?/br> 綠竹喏聲應下,將食盒擺在桌上,退了出去。 陸則揉了揉眉心,順手拉開食盒的抽層,淡淡的糕點香甜便涌了出來,是一碟子精致的糕點。放了干桂花,捏成圓鼓鼓的形狀,外頭似乎是糯米粉做的皮,蒸熟了后,便透出了點淡淡的嫩黃。 且不提好不好吃,光是賣相,便足夠好看。 陸則看著那糯米桂花糖糕,微微愣了一下,想起那些荒唐的夢里,除卻耳鬢廝磨,也還有少許“正經”畫面。 有一回,江晚芙似乎也給他做過糕點。 他一貫覺得糕點甜膩,很少入口,夢里的那個他卻很賞臉,一口一個。 陸則愣了會兒,待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甩開腦海里那些畫面,拾起一塊糖糕,面無表情咬了一口。 膩死了…… 陸則面無表情地想,夢里的他大概是瘋了,居然會為了討江晚芙的歡心,一口一個,一人吃了滿滿一碟子。 大約是習慣了的緣故,比起剛開始的無所適從,陸則現在足夠冷靜地去看待這些夢,就算夜里繾綣纏綿,翌日起來,他很快能將那些畫面拋之腦后,似乎看起來,對他的生活,其實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只是,這夢越來越頻繁,陸則微垂下眼,揉了揉眉心,有些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 他于女色上一貫冷淡,何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偏偏這些不能為外人所道,若是叫人知道,未必會覺得是他的錯,反而將矛頭指向江晚芙。 那個小娘子,不管在他夢里,還是在現實里,都嬌氣得厲害,裝得一副大人模樣,實則連腰背都挺得筆直,拘束又緊張兮兮的樣子,看了只叫人覺得可憐。 更何況,她還是大哥的未婚妻。 她從蘇州遠道而來,是為了嫁給陸致。 想到這里,陸則的面色不自覺倏地淡了下來,心里卻煩躁愈盛。 這樣的煩躁,一直持續到夜里,陸則在榻上躺下。 下人吹滅了燈,屋里一片安靜,角落里點了安神香,淡淡的藥香里,陸則放空思緒,任由腦海里浮現出那些畫面。 他累了,懶得去做什么掙扎,反倒有些放縱的意味。 反正只是夢。 陸則破罐破摔得十分徹底。 只可惜,他再破罐子破摔,依舊沒睡好,前半夜是旖旎香艷的夢,后半夜是止不住的頭疼。 這痛不像宿醉的痛,陸則的意識很清醒,他疼得睜開眼,望著一片黑暗的帷帳頂,腦中是連綿不斷的、隱隱的疼,像一只小蟲子,一點點撕咬著他的腦髓。 陸則就那么睜著眼,一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今日輪值的紅蕖守在門口,看了眼天色,往日這個時候,世子應該已經起了才是。今日卻連丁點兒動靜都沒聽見。 紅蕖倒也不敢問,他們立雪堂不像別的院子,別的院子里,一等大丫鬟都是貼身伺候主子的,世子卻自小不習慣丫鬟近身。她們雖然明面上是一等丫鬟,領著一等丫鬟的月銀,可實際上也只做些端茶倒水的輕省活計。 紅蕖規規矩矩站著,初秋的天還有些微涼,她將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朝袖子里縮了縮,剛縮到一半的時候,面前緊閉著的門,忽然開了。 嚇得紅蕖立馬不敢動了,恭恭敬敬福身,“世子?!?/br> 陸則啞聲“嗯”了一聲,聲音聽上去帶著幾分倦意,“讓常寧去趟刑部,替我告半日假。另外,取我的名帖,請鄭院判過來一趟?!?/br> 紅蕖沒敢多問,應聲便要退下,轉身時,偷偷抬眼覷了眼陸則,只見一貫矜傲清貴的世子,眉心緊蹙,垂著眼,看不清眼神,神情卻有些陰郁。 只看了一眼,紅蕖便心驚膽戰低下了頭。 丫鬟走遠,陸則回了房。陸則治下甚嚴,他院里的下人一貫做事利索,鄭院判很快便來了,進門見陸則好生坐在圈椅里,下意識松了口氣。 一大早被匆匆請來國公府,他還以為衛世子又暈了。 這可不是什么旁的紈绔子弟,這位可是國公府嫡出的獨苗,不說旁人,單說衛國公,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陸則睜開眼,眸色鎮定冷靜,絲毫不像個病人,“鄭大人,勞煩你跑一趟了?!?/br> 鄭院判哪敢叫委屈,干他們這一行,旁的不說,經得起折騰是第一位。他算是命好的,上一任院判在時,陛下還未登基,尚住在東宮,每年都要大病幾場,先帝又是個性情暴虐之人,動輒要砍他們太醫腦袋,那時可真是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 鄭院判深覺自己命還算不錯的,忙道,“世子客氣了?!彼矝]寒暄什么,略說過幾句,便坐下來,替陸則診脈。 摸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樣子,鄭院判睜了眼,開口時帶了笑,“世子一貫康健,只是近來入秋,有些燥火,倒也不必吃藥,熬些梨汁,早晚一盞,不日便能緩解?!?/br> 說完,見面前的陸則微微垂著眼,白瓷般的面龐清冷疏離,鄭院判不由得一愣,還以為自己診錯了,卻見陸則忽的抬了眼,開口道。 “除了燥火,可還有其它?” 鄭院判面露疑惑,其它?其實像衛世子這個年紀的人,他是最不怕來看診的,說句老實話,他剛剛那幾句都是胡謅出來的,陸則的脈象滾如玉珠,和緩有力,是再健康不過的脈象。不過請平安脈么,總得找出些不痛不癢的小毛病,再開劑不輕不重的方子,才顯得用心。 陸則面色依舊,神情平靜道,“我昨夜忽的無端頭疼,一夜未眠?!?/br> “這……”鄭院判神色一下子認真起來了,手指又搭在陸則脈搏上,仔仔細細探了好一會兒,卻依舊和剛才一樣,脈象沉穩有力,滾如玉珠,丁點也不像有病的人。 鄭院判放下手,想了想,道,“世子頭疼之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其它的癥狀?可受寒或是受了驚嚇?” 陸則垂眸,回憶了自己睡前的事,腦海里只劃過那些畫面,神色卻依舊如常,面不改色道,“多夢?!?/br> 鄭院判忙接著問,“噩夢?” 陸則沉默了會兒,搖了搖頭,沉聲道,“不算?!?/br> 鄭院判捋了捋下巴,思索片刻,道,“按照世子的說法,多夢之后頭疼,倒更像是思慮過度導致的偏頭疼。這樣吧,我先給世子開幾劑安神藥,但也只能緩解,若要根治,還是要看世子您自己。少思慮,一切順心而為,可以適當做一些能讓您愉悅放松的事?!?/br> 愉悅的事? 陸則聽到這句,下意識想到那些夢,等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