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郡主回來了 第18節
呂高子拿起早已經備好的藥,端著藥碗湊近床邊,對郭素說:“血已經取到了,和著藥給她一同服下,應能暫解體內部分毒性?!?/br> “勞煩呂公了?!惫貜乃种薪舆^藥碗,低聲謝道。 竇五娘乃長公主親生女兒,長公主越過她不救,反而救一個半路認下的義女。呂高子看著沉睡的竇瑜,不由覺得她有些可憐。怎么說她也差一點就成了謝述的妻子,正是因為這一層關系,呂高子才肯與郭素等人“狼狽為jian”,將那個善蘭瓊擄來,取血做藥。 如今也算上了賊船了。呂高子心下無奈。 郭素將竇瑜喚醒。 竇瑜勉強睜開眼,迷迷糊糊地被他一勺又一勺,喂完了一碗湯藥。湯藥里血腥味很重,她不知道里面真的有人血,緊皺著眉艱難地咽下去。 見碗底空了,郭素將碗擱在床邊的小凳上,扶著竇瑜躺回床上。 “表哥……”竇瑜眼皮像是要被粘住一般沉重,但還是軟軟地輕喃。 郭素微蜷的手指一動。 呂高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郭素那只有意抬起的手。見他將手抬起來,緩慢靠近了竇五娘的臉,呂高子的眼睛也越睜越大——他卻只是輕輕替竇五娘掖了掖被子。 郭素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抬頭看向他。 呂高子鼻子里哼出一聲,舊話重提:“朋友妻——” 郭素莞爾:“呂公不必防賊一般對我。我對阿瑜,唯有兄妹之情?!?/br> “我并非信不過你——”呂高子話又一轉,“謝述心思重,連他都肯信你,我又有什么信不過的。只是竇五娘貌美,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彼毖劭聪蚬?,故意說反話,試探他的反應。 竇瑜并不曾真的嫁給謝述,她想與誰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呂高子話里話外,是認定了他若與竇瑜生了感情便是對謝述的背叛,這種猜想無禮且荒唐。 即便呂高子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自己說話,郭素依然收斂了面上淡淡的笑意,正色道:“阿瑜本也無須為謝將軍守節,她往后若想嫁人,自然也是嫁得的,且無論嫁給誰。呂公不必再試探了?!?/br> 又垂眸致歉:“建萍失禮了,請呂公不要見怪?!?/br> 呂高子討了個沒趣,見他軟硬兼施,竟也沒生出什么怒氣來。過去謝述這個臭小子也擅長如此,他都習慣了,郭素這一番話下來,甚至讓他生出些許親切之感。甩了下袖子,去一邊坐下了。 今日負責護送善蘭瓊的親衛首領輕聲道:“郭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郭素點點頭,隨他走出了屋子。 兩人頂著風雪并肩走到院中,親衛首領朝郭素一拱手:“千歲大人的吩咐,屬下已辦到了?!?/br> 郭素抬眼與他對視,低低道:“還要多謝千歲大人?!?/br> 親衛首領恭敬地說:“您救了千歲大人兩次,這點小忙,屬下義不容辭。您也大可放心,若非挖地三尺,大肆全城搜查,輕易是找不到這里的。為了善娘子的名聲,長公主也必然不敢聲張?!?/br> 只是他這個身份往后用不得了,大抵是要改頭換面再繼續為鄭世芳做事。 他充作鄭世芳喉舌,又再次提醒郭素:“啟源城生亂,三皇子受不住二皇子的激將之法,執意要帶兵上戰場。千歲大人實在憂心三皇子的安危,才想讓您一同前往,跟護左右。大概明日旨意便會下來了?!?/br> 這是郭素應下來的條件。他語氣格外平靜,回道:“我知道的?!?/br> 竇老夫人病得太過湊巧,看來是不會為阿瑜出頭了。也正是由于看清了這一點,郭素才會向鄭世芳提出請求。鄭世芳也說出相應的條件后動用了自己放在長公主身邊的人,為他行方便。 阿瑜是老夫人的親孫女,到底長公主與她說了什么,才能說服她裝病,眼睜睜看著阿瑜送死?長公主將善家的女兒視作親生女兒一般,過去胡王升與善家的女兒根本從無來往,竟也能被長公主說動。 郭素是重生之人,自然比常人更敢于推斷—— 如果他可以重生,難道竇琦不可以么?若他的猜測成立,一切就可以解釋清楚了。 但這一切與他并無關系了。 因為他只需要善蘭瓊的血,來救竇瑜一命。 親衛首領既將話帶到了,也就不再久留,向郭素施禮后離開了宅子。 郭素看著他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 長公主徐月身邊這一批親衛竟然全都聽命于鄭世芳。他重生前并不知徐月與鄭世芳還有著如此深的交集。徐月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毫無實權的公主,徒有尊貴無比的名頭,幾乎不插手宮中事務。而鄭世芳卻在朝堂之上鉆營多年了,兩人背地有往來,此事怎么看都不單純。 趙克也推門出來了。 他走到郭素面前,沉默了片刻,才說:“原本就是我沒能信守承諾,如今我將人帶來了,也該去向我家大人請罪?!?/br> 郭素看著他手臂上的傷口,冷淡說:“你以為他見了這傷,就會信你的話嗎?” 趙克劃傷自己,裝作沒能護住善蘭瓊實在是一步險棋,可他并不后悔。 “我家大人本就對郡主殿下有愧,只是需要一個理由罷了。即便大人看穿了,只要善娘子性命無憂,相信他也不會取我的性命?!?/br> 霜雪吹到了他的眉毛和眼睫上,他眨眨眼,唇色更白了。 “郭大人,殿下還是有救的,對吧?” …… 屋內。 善蘭瓊聽到風雪重重拍打窗欞的聲音,慢慢睜開了眼睛。醒來后只覺得脖子劇痛,腦袋也昏沉沉的,抬手去摸額頭時,才發現自己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隨著感官蘇醒,意識回籠,紗布之下皮rou撕扯的痛感也漸漸明顯起來,只覺得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吸了一口冷氣。 余光又猛然看到床邊還坐了一個人,嚇得驚叫了一聲。 “不必害怕?!眳胃咦用銖娝闶谴让忌颇?,外貌并不丑陋。最重要的是,善蘭瓊是認得他的。 呂高子曾是當世名醫,不過過去他并不像如今這般蒼老瘦小,穿著幾乎稱得上落魄。若非善蘭瓊是如此近距離與他相見,認得這雙眼睛,怕也不能輕易認出他來。 “你認得我?!眳胃咦右躁愂龅恼Z氣說著。他眼利,辨認出了善蘭瓊的表情。 雖然身處的環境陌生,認出了面前人的身份,善蘭瓊也沒那么害怕了,猶豫了一瞬,還是點了點頭。 呂高子也沒有繼續問她為何會認得自己,笑瞇瞇地直入主題:“你可知,你身體里的毒是如何解的?” 善蘭瓊知道自己之前是中了毒,但徐月又怎么會告訴她,她的命是從親meimei手上搶回來的?所以她誠實地輕聲答:“不知道?!?/br> “是有人拼死拼活拿回了解藥,準備去救別人的??珊跎湍愕哪赣H,為了救你昧下了這份藥,可害苦了別人啊?!眳胃咦娱L嘆道,“你若是個講道理的,欠了別人的總要歸還?!?/br> 這件事總歸是藏不住的。竇家人知道竇瑜需要用善蘭瓊的血,善蘭瓊只要能活著回去,他們自然能猜出她手臂上的傷是用來取血的。 到時候徐月這個長公主要如何為寵愛的義女出氣,就是郭素需要頭疼的事了。 呂高子好心,想提前勸一勸善蘭瓊。若她心性不差,也就不會厚著臉皮為難郭素。 “……這藥,原本是要救誰的?”善蘭瓊神色一僵。解藥明明是攀玉哥拿來的,以他的脾氣秉性怎會昧下別人的藥? “你既然做了長公主的義女,應該也很清楚,長公主還有一個親生女兒吧?” 善蘭瓊聰慧,一點便懂了。 竇瑜,她的親meimei,她怎會不知。 第31章 冥婚 倒叫人覺得,善娘子這個義女,才…… 這里是偏廂, 房中空空如也,只一方薄榻,連個炭盆都沒有。善蘭瓊身上的披風都還沒脫下, 鞋子也穿在腳上, 依然覺得周身冰涼, 仿佛一張嘴就能呵出白霧來。呂高子是來送炭火的, 來時想著,如果善蘭瓊不知情, 那就順便也將真相告知于她。 見她聽了自己的話, 得知真相,面上所露出的震驚神色不似作假, 應當確實不知情, 心中略松了一口氣。小娘子心腸都軟, 竇五娘因她之故無法解毒, 又算她半個meimei,救一救是天經地義的事。 善蘭瓊嘴唇顫抖了兩下,囁囁問:“您的意思是,我用的解藥, 其實是竇瑜的救命藥?” 呂高子點點頭。 羞愧感將善蘭瓊淹沒。她面頰漲紅, 泫然欲泣,忍著淚艱難地開了口:“那您是要我……怎樣彌補?” 自解毒后, 她滿心都是胡王升, 全然不知他與母親為了救自己做下了這等荒唐錯事。阿瑜年幼時因家人看護不當而流落外鄉,她們姐妹二人沒能一同長大, 已經是竇家對不起她了,如今又傷她更深,實在不該。 可善蘭瓊羞慚之余, 內心極深處卻無法自控地生出一絲隱秘的甜意。胡王升為她拋棄了原則,寧愿犯大錯也要救她,她也愿代他償還阿瑜。 呂高子指指她的手臂,“取血便可?!?/br> 她摸了摸自己纏著紗布的手臂。 短暫的沉默之后,善蘭瓊細聲道:“我愿意留下來。但可否代我給長公主送去一封信?好叫她放心,放棄尋找我。這樣你們也不必擔驚受怕了?!?/br> 呂高子想了想,覺得她說的話也有道理,便又去問過了郭素。也是奇怪,郭素身上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勢在。呂高子本是應他所求來為竇瑜解毒的,遇到事情懸而未決時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找他商量。 在他們往竇家送信之前,奉都城中尋找善蘭瓊的人都一無所獲。 徐月得知善蘭瓊被人截走,為了女兒的名聲著想,確實沒敢聲張,六神無主了一會兒,便急急忙忙趕去求鄭世芳幫忙找人??蛇@人之所以會丟,本來就是鄭世芳施以“援手”,他表面與徐月打著哈哈,應承下來會幫忙尋找,實則是在隨口拖延。 兩人間確有陰私,她也十分信得過鄭世芳的能力,但仍不敢完全放心,于是又去胡家想找胡王升相助。只是她此行撲了個空,回到竇家才發現胡王升已經先她一步找來了,就在府門外的階下等候。 他情緒沉穩,率先張口安撫徐月。 與他同行的還有手臂帶傷的趙克。他冷汗涔涔,皺著眉,蒼白著臉色跪下來向她請罪。徐月年輕時對外矜傲,私下乃暴烈性子,嫁人后才穩重許多,愛女失蹤正是怒火焚心之時,下車見到趙克,頓時咬牙切齒。劈手奪過車夫的馬鞭,重重抽打在他身上。 這鞭子是迎面抽來的,力道不輕,趙克也分毫未躲,生生受下了。皮鞭在他左臉抽出一條深紅的鞭痕,迅速蔓延紅腫起來,看著駭人至極。一鞭順下來,也波及到了脖子和前胸,火辣一片。 趙克被打得肩背一震,沒有說話,還直直跪在原地。 胡王升皺起了眉。見徐月仍要繼續揚鞭泄憤,抬手輕擋,攔下了她:“長公主殿下!” 他一向是重儀態之人,此時長袍上褶皺繁多,面容微微憔悴,唇也干燥,看起來是一副生著病的模樣。他以拳抵唇咳了兩聲,沉聲說道:“趙克有錯自然要罰,當務之急是先找人?!?/br> 徐月落淚,指著趙克厲聲說:“她若有事,我要你償命!” 胡王升派了親信之人在奉都城四處尋找,但直至暮色四合都沒能找到善蘭瓊半個影子。 折騰了一圈的徐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猛地驚覺,女兒失蹤八成與那郭素有關,一進府門便去了荷枝院,果然阿瑜和佰娘皆不在。她在竇瑜房里一直僵硬地坐到入夜,腿和腰背都坐麻了,也沒能等到這對主仆回來。心里也就已經知曉,女兒大概真的是被郭素給擄去了。 怪她關心則亂,居然沒能立刻將女兒失蹤一事與郭素昨夜的那番話聯系起來。因為她實在沒想到,郭素竟膽大至此,拼著狠狠得罪自己,也要強行用阿琦的血來救阿瑜。 但郭素不再是從前那個任由竇家人看低一眼的假主子了。他如今升了官職,背后有鄭千歲撐腰,就算徐月仗著長公主的身份去找他的麻煩,也拿不出任何證據來給他定罪。鄭世芳必然也要回護他。 若說去宮中借力,可她雖有公主之尊,與圣上一母同胞,但兄妹不在一宮長大,并不算親近。阿琦如今的身份是善元景的女兒,圣上十分厭惡善元景,顯然也不會待見他的女兒。 也只能寄希望于胡王升和鄭世芳了。 徐月睜著眼熬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起身時,嘴邊都急得生了燎泡。 大清早竇府門前來了個乞丐,門房本想趕緊將他攆走,卻從他手上得了一封信。查問一番后,忙不迭將信送到了徐月手上。 徐月顫抖著手將信展開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上的字跡并非如過去竇琦所寫的那樣,應該是她怕被人認出來,稍稍做了變動,但徐月作為母親還是能確認是出自女兒筆下。揪緊的心略微松了一些,可依然不安。 聽她吩咐一直蹲守郭素的下人匆忙回來稟報,說郭素回來了,她便捏著信紙怒氣沖沖地趕去他院子里興師問罪。 郭素朝她從容一禮,道:“長公主殿下?!?/br> 徐月赤紅著眼,怒氣在腹中幾番來回,咬牙問他:“蘭瓊到底在哪兒?” “殿下此言令人費解?!惫靥ь^看向她,靜靜道,“您來之前,這間院子里唯有我一人,我又怎知善娘子在何處?” 他一個河苑養馬,又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自最底層向上爬的卑賤之人,頂著她沖天的怒火,說話卻也不疾不徐,神態自若。盛怒之下的徐月竟然也壓不住他,反被他不緊不慢的態度氣得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