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繼而,它想起了許久之前的事情。 關于它某次在歷劫之后,從蛇身化為蛟,被雷劫劈得元氣大傷,恰好落在某個道人的修煉府邸前,被對方趁著勢弱取走雙目的事情。 身體殘缺,致使它久久無法恢復實力。 在那之后,哪怕它努力修煉,哪怕已然有了蛟的實力,卻因為本體傷重,修為久久無法再進一步。 某次閉關修煉出來后,它終于有了找那道人報復的實力 然而百載已過,當年它雙目所化的寶物,已然成為了玄學界一大法寶,而那道人,說是因為情傷,本該是玄學界五十年難見的天才,卻早早逝去了。 它沒了報仇的對象。 踟躕徘徊許久,它決定取回自己的雙眼。 明鏡臺已成寶物,與它融合后,必然能夠讓它功力大增,之后在蛻變化龍的歷劫中,必然能夠助它一臂之力。 韓家沒了天之驕子,后續幾代的天賦都不如人意。 好不容易出了個韓金名,又聽說他自幼體弱,活不過而立之年,百年大族,到了衰落的邊緣。 它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只是沒想到韓家護山大陣的威力如此大,竟然沿用了上古時候的陣法,令人慶幸的是,那些草包連自家陣法出處都不知,還以為一個黃毛丫頭就能隨隨便便破去。 至于修補之法,更是早已失傳。 提到那黃毛丫頭,那身上的氣息倒是讓它有些印象,仿佛隨時準備與人殊死搏斗的氣息,讓它十分熟悉的,仇恨的氣息。 韓家竟然會出這么一個人,讓它覺得十分地意外。 修煉之余,無聊之下,它在韓家宅子里潛伏了幾天,想聽聽這些人在傳家寶物丟失之后的反應 這根骨和命格,是上古時期早已消失多年的爐鼎體質 若是小韓少爺與她完婚,不僅于自身大補,在術法修行上,也能更上一層。 哪怕日后沒了利用價值,將她封進棺內,放進韓家風水眼中,她的魂魄也能滋潤我韓家根基,不說百年,五十年內,韓家必將在玄學界中立于不敗。 那些人本身無法驅動明鏡臺,鎮宅寶物丟失,竟極快將主意打到了那女孩兒的身上。 它當時化回蛇形,盤在梁上,將地下那些齷齪的想法聽了滿耳,更是加深了對韓家人的厭惡。 哪能這么輕易讓他們如愿呢? 它如此想著,便生出了多救一人的心思,也說不準是自己太想讓韓家人失策,還是看那女娃太可憐。 哎,你為什么老把眼睛擋住???因為不好看嗎? 它身邊多了一個聒噪的聲音,從早到晚,蒼蠅一樣嗡嗡地,一會兒問她為什么本體能修成那么大的大蛇,一會兒問她為什么生的這樣好看。 現在又開始好奇她的眼睛。 好像她把眼睛給擋了,就是在暴殄天物似的。 小丫頭片子,每一句話里都帶著對自己的嫉妒,好像自己本為蛇妖,卻長了個狐貍精的容貌。 它頭回感覺到自己有這樣強的存在感。 生而為妖,費勁心思修煉成人形,卻被一個人所羨慕。 這感覺 有些新奇,又有些獨特。 以至于它在出了修煉洞府,來這人世間不過個把月的功夫,竟也嘗到了點酸甜的滋味。 它曾經想問這人,會不會害怕自己是個妖。 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以這人的性格,說不定會天馬行空地即刻上街拎罐雄黃酒來,逗得它變回原形來戲弄。 于是更多的時候,它都是沉默著,享受這種被對方當做同類、亦或是同伴的感覺。 它差點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很久 直到感應到下次渡劫期的來臨。 原本不打算回到之前的修煉洞府,怕被韓家人尋上門來,然而在那小丫頭問出地方的時候,它鬼使神差地說了那個地點。 也想著: 好吧,若是你再來,我拼著這次劫不渡,也救你一回。 可她沒有來。 在它渡劫的當日,劫雷籠罩了周圍的數十座山山頭,讓它無處可逃 它聽見了千里外的海水潮汐漲泛聲,聽見了冬去春來的融雪聲,聽見了世間萬物生生不息輪回的聲音。 驚雷在它龐大的身軀上炸開,炸得它皮開rou綻,露出森森白骨,哪怕它在半空中疼痛到痙攣似的翻轉,也依然避不開這雷劫。 然而就在隱約間。 它聽見了一個聲音,細小如蚊鳴,里頭卻承載著希冀: 你什么時候醒來? 不,你永遠不要醒來。 話語里帶著十足的慶幸。 不知是這電閃雷鳴記載了曾在哪處山谷中發生的故事,聲音里已經變形到讓它分辨不清來自何人,卻莫名讓它有些心痛的感覺。 不知是不是這毀天滅地的雷劫終于擊中了它的心臟。 時間驟停在那一刻。 看似沒有盡頭的雷劫終于停了下來,震耳欲聾的生意消失,山谷中恢復的寂靜讓它有種不真實的恍然,然而睜開雙眸后,遠處被波及到的樹木被剝開皮,露出彎折扭曲的莖干。 身下焦黑的地皮也在告訴它,剛才的歷劫是真的。 無盡的毀滅力量中,蘊含著無盡的生機,令它在奄奄一息中,感受到自己被淬煉得更加強壯的筋骨,以及 重生出的厚實皮rou。 就連鱗片也嶄新而鋒利,烏黑發亮,幾乎能映出它如今的模樣。 一股難言的沖動迫使它朝著天空張開了嘴,繼而,發出了一聲悠長的、令這世間萬物都臣服的龍吟聲。 明明該是傲視五湖四海的氣勢,其間卻含著十足的悲涼和怒意。 仿佛一條初生的龍,被人輕易折去了逆鱗。 猩紅的雙眼睜開,無聲地凝視著陣法外站著的人影。 黑色的身軀從泥土中露出,栩栩鱗片如刀鋒般銳利,龐大的身軀升上半空的時刻,透出的氣勢令人膽寒。 一支細長的手杖在半空中發出白光,明明纖細如桿,卻在下一刻驟然變大,逐漸與那道身軀融到一處。 原來那竟是這黑龍的脊梁骨所化。 比起盤桓在半空中的那道身影,王夭夭就顯得有些渺小了,她半跪在地上,有種臣服于這黑龍的錯覺。 她抬手一下下地擦著在唇角涌出的血,身體里彌漫出的疼痛感讓她的眼前漸漸模糊,是那蠱蟲在她體內自爆了。 還好在這之前,她并未讓那東西游走到自己的心臟。 是她這一次太心急,沒來得及確認王樂瑤那東西的好壞,就迫不及待地用上。 一輸百輸 她垂落在身側的手,又去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口袋,當摸到那個小瓶子的時候,她喃喃道: 你又得等很久了 一切都要從頭來過。 地面上那個龐大的陣法挨不住天雷的力量,不過只是扛了一陣之后就變得千瘡百孔,焦黑的泥土覆蓋在上面,紅色的光芒在搖搖欲墜的邊緣閃爍了幾下,暗淡下去。 盤旋纏繞在龍軀上的鐵鏈不復最初的威風凜凜,竟然有種塑料般的質感,黑龍只稍一用力,就盡數掙斷。 它深深地看了一眼陣法外半跪著的人,而后就這樣在半空中倏然消失,從頭到尾都沒將那人放在眼里。 遠處。 沈棠話音剛落,感覺身旁落下了一道身影,比起往常類似復古設計的衣料,這次倒是真回了古。 寬大的衣袖上鑲嵌著金色的龍紋邊,鎏金的邊角隱約烘托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尤其是。 襯著那冷艷如雪的眉眼,竟一時間讓沈棠挪不開眼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本身靈魂力量太強的原因,她的本體模樣和平時在謝家人身上時區別不太大,也不知道是那謝家的孫女原本就像她,還是被她寄存多年,漸漸影響了。 她抬手摸了摸下巴,對對方的氣勢視而不見,湊過去低聲說道:感覺我的臉還是輸了老謝,你在給我掘墳選擇投胎人家的時候,認真給我選過外貌基因沒? 謝曜靈: 有一雙猩紅色眼睛的她,除去了五官中因為冷冽而染上的禁欲氣質,散發出一種近乎妖異的吸引力來。 她斜斜睨了一眼沈棠,因為明鏡臺還未歸回體內,這會兒視物只留了原本窺探靈魂的力量,看著沈棠仍舊是一團火紅色。 謝曜靈略一挑眉,淡淡回道:你很好看。 用這種冷淡的嗓音和語調說出這樣肯定句的架勢,其間夸獎的真誠度可見一斑。 沈棠清了清嗓子,假裝自己并沒有被夸得很得意的樣子。 謝曜靈卻沒真就敢這樣忽略敵人,和沈棠旁若無人地溫存,反而是看向韓銘的方向,語調里沒帶幾分情緒,顯得話語平平: 當初你作為韓家子孫,葬在祖陵風水最佳之處,本該投個富貴好胎。 韓銘皮笑rou不笑,沒有眼鏡遮擋的他,眼中的情緒比平時不知放大多少倍,斯文的假象被撕去,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毀我韓家,覆滅全村,給山腳下這小鎮帶來滅頂之災,先祖若是早知你能犯下這等孽業,就早該結果了你的性命。 他看了看旁邊的沈棠,語氣里帶著幾分恨意:現在老天讓我成為這不死之軀,便是找你來討債。 謝曜靈聽見這話,臉上依然沒什么波動,只是相當平淡地回道: 你以為她奪我雙目所為正道?若真是如此,她為何英年早逝? 多行不義,才會在歷劫的時候遭遇大難。 天道輪回,種因得果,這是必然的。 況且 她隨著韓銘的視線一并轉頭,看向沈棠的方向,再出口的話語慢了許多,不知是在醞釀什么情緒。 你能成旱魃,并非天意。 在沈棠一臉茫然的表情里,謝曜靈慢慢接道:當年你死后,韓家將她抓回去,用了祭棺之術,將她靈魂封入其中,再下葬于韓家風水至佳之處,正好在你的棺槨旁。 我破陣之時,她融于棺槨的一魂無法剝離,已然為陣法提供了部分養料。 最終謝曜靈只能選擇徹底破掉那個陣,連著沈棠剩余一魂和那口棺一并保護起來。 爾后動用自己的力量讓沈棠魂魄不走黃泉路,剩余二魂七魄直接投胎轉世,又為了保護沈棠下一世的健康,她的神魂與當時過路的,因孫女重病,試圖尋找謝家新希望的謝太極達成交易。 從此這世間才多了個天資卓絕的謝曜靈。 只不過,謝家太過貪婪,讓她在俯身的時刻丟失了些記憶,只記得稍許對沈棠的執著。 于是謝太極自作主張,為她和對方定下婚約,以為這樣就能安撫了她的執念,讓她從此只為謝家做事。 哪里想到后面還有這許多的波折。 沈棠聽了她的話,唇邊露出個笑容,再看韓銘如今的模樣,就帶了幾分嘲諷的意思: 所以,小少爺你能擺脫那病軀的糾纏,其實還是要感謝我,對嗎? 每當她喊小少爺三個字的時候,那刺耳的感覺總會讓韓銘皺起眉頭。 韓銘面上難看至極,全因心中的恍然大悟 他一直弄不明白自己這副模樣的原因,最終只能說服自己,這是老天讓他替所有人報仇的意思。 所以他將謝曜靈視為不死不休的對頭。 卻原來 是沈棠所賜。 當初那個封印沈棠的陣法被破壞,其間對韓家的滋養力量卻還未消散,加上韓家早無繼承人在世上,那力量便散去,自然而然匯入地下,落到他的棺旁。 將他養成了如今世上唯一的一個旱魃。 連湘西諸多養尸家族都望塵莫及的存在。 一時間,韓銘自己都無法說清現下的心情如何。 他默不作聲,干脆不去想這個事情,五指化爪為鉤,朝著謝曜靈的方向而去 她失了明鏡臺,之前又被自己布下的毀滅陣法傷了些許,誰勝誰負,還不一定。 沈棠只感覺自己腰身忽然被一道力所推,原本該是被推開到遠距離外,肩頭卻又驟然攀上另一股力,兩股力在她的體內較量。 她張了張嘴,看了看站在自己兩側的身影,感覺到自己身體里毫無阻礙的對靈力的傳導,許久之后張嘴問道: 半導體,是不是就指我這樣的? 話音落下后,韓銘和謝曜靈同時放開了手。 一方面是怕力量真炸開把這寶貝炸成碎片,另一方面是被沈棠一句話鬧得差點靈力亂竄,走火入魔。 謝曜靈站定在不遠處,對沈棠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躲開一些,免得被波及。 韓銘卻目光復雜地盯了沈棠許久,開口問道:我若是能打敗她,你愿意 沈棠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愿意,沒愛過,孩子不是你的,再問自殺! 韓銘得了答案,閉了閉眼睛。 龍吟聲在天地間響起。 兩道身影同時消失在地面上,打斗的場景換成了半空,夜晚云層變為暗色,看不清戰況,只能偶爾從滾滾驚雷的云層里捕捉到那盤旋的龍軀。 至于韓銘的身形,那更是看不清了。 遠處傳來秦稹和昭華拿到證據,想讓王夭夭跟著去調查一趟,卻與王家人起了爭執的聲音,還有其他世家的人在旁邊相互勸架。 又有陳家的人急急忙忙拿著一堆鐵楸試圖將自家寶貝后代和裘然從泥土里挖出來的動靜。 沈棠甚至能設想出那些吵鬧的聲音 哎呀讓一讓!咦這誰??!不是,不是這小子,他是老裘家的! 這倆臭小子到底都做了什么! 不是,我們姨母絕對沒做過這類違法的事情,她一直是遵紀守法好公民。 曜靈姐哪里去了?什么?那里有人在和龍打架?我靠我是離遠點還是近點拍下來?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龍誒! 林林總總的喧囂聲,將那小鎮鬧得人聲鼎沸。 但沈棠卻始終沒回頭去看一看,她像是被所有人忽略了,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行尸走rou一樣地走到那棺木邊,俯身看了看里頭,又走回到原先的地方,仰頭看著那漆黑一片的天空,不知在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