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8)
謝曜靈: 幾秒種后,她很是淡定地哦了一聲,回道:劈吧。 沈棠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伸出左手,然后將右手食指和中指點在掌心,緊接著前后分開雙指,在謝曜靈蒙眼的布前晃了晃,真給她表演了一個劈叉。 腳步聲漸近,招喜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來人的聲音傳入耳中:咦?你怎么在宿舍外面? 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見到了近在咫尺的沈棠和謝曜靈,囁嚅著嘴唇,想要為自己辯解些什么。 快說出來,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如此吶喊著。 她張了張嘴,使勁想從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只言片語,但凡能說出一個字,后面的內容就如果拔蘿卜帶泥,能翻出好大的一串。 嘴唇動了半天,招喜正想開口的時候,曾被里頭那個女生威脅的畫面又一次在腦海里出現,讓她渾身皮rou一緊,隱隱作痛。 于是那些字眼就被痛覺神經一個個地重新壓回了心底的囚籠里。 她眉目里出現幾分頹然,好像已經打算認命地接受來自老師的懲罰。 恰在此時,謝曜靈的回答接了上來:里面是大通鋪,可能是太熱了,走廊寬敞又有風,確實適合打地鋪。 沈棠由衷地嘆出一口氣:哇,真是個好主意。 然后她們倆就這么視而不見地和招同學擦肩而過,留下原地的她臉上盡是懵然的表情。 打地鋪?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枕頭和被子,神色里出現幾分掙扎,眼睛里先是漫出一分悵然,緊接著又被濃重的怨氣所覆蓋。 許久之后,招喜的眼睛才重歸平靜,她走到自己被丟出來的枕頭被子前,彎著膝蓋,將自己的被子展開鋪好,又放好了枕頭,動作有些小心地躺了上去。 仰躺著的視線里,能看到外面的藍天白云。 她隱約記得,自己在剛來這學校的時候,睡的那個上鋪位置,也能經常在中午的時候看見外頭的景色,但那時總隔了一層玻璃。 從這個位置去看,好像更清晰了一點。 沈棠和謝曜靈第二次達成了拯救女主角的任務,她卻直到走出了這棟樓,才肯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繼而感覺出幾分遺憾來。 如果當初在這學校里,哪怕是一個同學,或者是一個老師肯對這個女生伸出援手,可能她也不會落到這個結局。 她正想詢問身邊的人,關于如何走出這個奇怪世界的問題,卻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批評的聲音,循聲望去,她對謝曜靈嘀咕出一句: 好像是籃球場的方向。 應該是有男生趁著老師們不注意,中午偷偷去器材室拿籃球出來打了。 謝曜靈往那邊揚了揚下巴,示意沈棠跟著她過去看看。 球場籃筐下。 腦袋冒著油光的劍仁主任一手托著球,視線如毒蛇一般,森冷地在眼前的幾位男生身上掃過。 站在他面前的同學們各個如被老鷹逮住的小雞,逃跑無望,呆呆地站在原地。 三人驀地聽見主任開口問道:你們誰帶的頭來打籃球? 話里的意思再簡單不過,他只是想抓個典型代表重重懲罰,剩下的人說不定有免過一責的機會。 聽見這聲音,原本還蔫噠噠的幾顆小豆芽,瞬間像是有了主心骨,互相之間悄然對了對視線 緊接著,三四個學生抬起手,指尖都撇向最左邊的那位,有志一同道:他。 主任,是他想打球,喊上我們一起。 對對對,本來我也是不想打的。 聽見這幾句,劍仁的小眼睛里好像鑲嵌了兩只電筒,目露精光,看向最左邊的那個男生。 他身形是所有人中最矮的那個,甚至有些偏向瘦小了,比起周圍各個高出他半頭的同學,幾乎可以將他往營養不良的類型中歸納。 就連身上的校服,顏色都黯淡地仿佛被洗掉了一層顏料。 按理說,這樣個頭的男生,是如何做到一呼百應,強拉著眾人去打球的效果呢? 唯有劍仁主任拒絕動用自己為數不多的腦漿去思考,聽著其他學生的回答,他開口問了一句:張爍,是你嗎? 那個男生緊張地抬手捏了捏自己身側的褲子,耳鬢處的汗水細細密密地冒出來,沿著下頜的弧度蜿蜒淌下。 他在心里拼了命地喊道:不是我!當然不是我! 怎么可能會是他呢? 名為張爍的學生畏懼地將眼珠子往上抬了抬,情不自禁地呢喃出聲:不是,不是的,主任。 身邊指責他的聲音驟然加大:張爍,做人要講良心啊,明明就是你喊我們來打球,這會兒怎么不認了呢? 那聲音里隱藏著威脅,將他滿嘴的辯駁給打斷。 更讓張爍絕望的,是主任接下這個話頭的聲音:我就知道是你!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什么校服,對學校一點都不尊重,你是來上學的人嗎? 成天心思都不在學習上,居然還敢拉著別的同學一起違反校規,你這思想問題最嚴重我告訴你! 跟我去辦公室! 話畢,一顆籃球重重地砸向了他的腦門,讓他的身影前后搖晃了一下。 他閉了閉眼睛,左腳腳下往后抵了抵,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形,緊接著,他在身旁幾人投來的帶些幸災樂禍、躲過一劫的目光中,仿佛被人抽走了精氣神,一步一頓地跟上了主任的步伐。 對于樟縣一中的學生們,尤其是那些校園底層的學生們來說,最讓他們害怕的地方,總體可以歸納成兩處。 第一處,是各種各樣偏僻的角落,比如洗手間、回家路上的偏僻小道兒之類的,適合被同學堵住,卻逃跑無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聽憑對方打發,任由別人欺凌的地方。 第二處更為具體些,就是教導主任劍仁的辦公室。 沒人想在那里面體驗對方單方面的暴力。 謝曜靈和沈棠從遠處走近時,見到的就是教導主任將人帶走的一幕,沈棠對那個男同學如喪考妣的表情感到一縷震驚,下意識地偏頭去看謝曜靈。 原先籃球場上剩下的學生鳥獸狀散了,沈棠猶豫幾秒,不由往前走了幾步,開口喊住其中一個男同學: 剛才我好像看到個人被劍仁帶走了,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嗎? 沈棠假裝自己只是一個路過的普通同學,好奇地跟另一個打聽主任今日的行事風格。 那個被她喊住的男同學步伐停頓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轉過身來。 比起之前栽贓別人時的生動表情,這會兒他神色木然了許多,像是已經表演完了將要謝幕的木偶,因為失去了身后牽動的力量,沒了那股伶俐鮮活的勁兒。 就連眼睛也是沒有神采,空洞洞的模樣。 沈棠在看見他表情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不對,禁不住地后退了稍許的距離,恰在此時,另外幾個要走的男生也停下了步伐,由原地轉身過來。 幾道視線或近或遠地投向沈棠,光用眼神就能把她困在一場噩夢里。 沈棠喉間動了動,正想后退的時刻,見到他們臉上緩緩浮出一個笑容,嘴角彎出的弧度統一到有些反人類。 能夠與她參加節目時,剛走到校園門口的那個小丑嘴角的弧度相較高下。 恰在這時候,沈棠聽見了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主任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的話,自己親自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明明是相當正常的一句話,落在這樣的氛圍里,連音調的起伏、停頓都一模一樣,同步到好像從一個錄音機里冒出來的。 沈棠汗毛倒豎著動了動腳后跟,謝曜靈的聲音在腦后驀地響起:午休時間,你們在籃球場閑逛什么? 這句話好像是打破那禁錮氣氛的魔咒,幾個男生們眼中冒出了正常的害怕情緒,悻悻地對視了一眼,快步離開了籃球場。 沈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驚魂未定地扯了扯身后謝曜靈的袖子,腦袋只略偏了偏: 老謝,要去看看嗎? 總覺得那個教導主任不僅長了一張無法直視的臉,可能還長了一顆令人發指的心。 謝曜靈輕輕地發出一聲:嗯。 五分鐘后。 教導主任辦公室門口,悄悄地趴著個身影,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里面的動靜。 然而還沒等她聽清,里頭就有重物砰然砸到了門上,驚得沈棠差點蹦起來用腦袋在天花板上頂出枚金幣。 三番兩次地受到驚嚇,她拉過旁邊的謝曜靈耳語: 等我出去了,你記得讓小花去給我買一瓶速效救心丸。 謝曜靈沒在這時候接她的茬,毫不費勁地聽著里面傳出的對話:校規第二十三條,禁止在午休時間打球,你是不是從來沒記住過,嗯? 里面安靜了不到十幾秒,出現了很重的挪動課桌的聲音,緊接著課桌桌腳緊緊砸在了地上,又聽見劍仁的聲音繼續響起: 課桌和椅子,是給喜歡學習的好學生用的,你這樣違反校規的算不上什么好學生,你就趴在地上抄這條規矩五百遍。 什么時候抄完,你什么時候回教室上課。 沈棠從門上起身,有些著急地想要知道里面發生的情況,但是打眼色又沒法讓謝曜靈接收到,只能繼續拽她的袖子。 還自定了個兩短一長的暗號。 謝曜靈被她動手動腳的樣子鬧得有些無奈,左手抬起將沈棠搗亂的手給牢牢握住,而后就見沈棠衣兜里藏起已久的羞羞跳出,扁扁地身體從門縫下貼著慢慢蹭了進去,將自己的腦袋悄悄送到了辦公室門的內側。 一個扁平的紙腦袋悄悄地豎起,將眼前發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沈棠聽著里面時不時響起的課桌落地的聲音,以及教導主任訓斥那同學字丑的聲響,在內心里暗自翻了個白眼: 罰抄寫也是體罰的一種。 然而,傳達到謝曜靈眼中的事實,比沈棠所聽見的遠遠恐怖得多: 那時不時響起的課桌桌腳落地的聲音,是那主任在訓斥學生的時候,抬手搬起來,砸在那男生手指上的聲音。 像你這樣的壞學生,就應該學一下怎么端正態度的拿筆寫字! 咚! 謝曜靈周身的氣溫陡然降低了一個度,她想起自己每次借著紙人視野時,見到的招喜指甲上那讓人印象深刻的,頗有些詭異的黑紅色。 紙人從那門縫里偷偷地蹭回來,扒拉著沈棠的褲腳,爬回沈棠身上的口袋里,在藏好之前對她揮了揮自己的三角小手,小聲咿呀地跟她比劃著里面發生的事情。 沈棠僅僅能感覺到它有些激動的情緒,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又去輕聲問謝曜靈: 里面發生了什么? 謝曜靈沒吭聲,取而代之的,是她抬手敲門的動靜。 里面的動靜停了一瞬,很快地,那雙皮鞋就走到了門后,男人的聲響里還帶著點殘余的暴怒:誰! 謝曜靈語氣冷冽地答道:下午要開的會,我來請假。 下一刻門把手就從里面被擰開,露出了劍仁那張被怒意毀容的臉龐:你說什么? 他瞇了瞇眼睛,緊盯著謝曜靈問道。 他身高偏矮,盡管門開的縫隙不大,卻依然能讓沈棠借由站在謝曜靈旁邊的位置,視線輕易越過門口這人的肩頭,覷見里面的一截畫面: 之前那個穿著舊校服的男生,正趴在地上,手上哆嗦著拿著一支筆,不知在白紙上寫著什么。 然而從他握著筆的指甲里,有細細的血紅色冒出,沿著一根根指骨,流淌到手背,甚至將手下壓著的紙都打濕了。 旁邊放著一副課桌椅,因為四個邊角纏著黑色的厚膠布,故而看不清上面究竟有沒有染上別的顏色。 沈棠非常努力地將自己脖子里冒出的尖叫聲吞了回去。 她想將注意力放在謝曜靈的身上,這人正在和主任就請假的事宜扯淡: 請假?什么原因? 謝曜靈很淡定地說道:老婆要生了,十萬火急。 劍仁: 也許是這個世界里還沒被注入如此先進的思想,以至于這個主任表情竟然有一瞬間的空白,好像卡殼著在醞釀究竟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比較好。 突然被生孩子的沈棠: 許久之后,眼前這個賊眉鼠眼的主任才重新有了反應,不情不愿地吭哧出一句:行吧。 仿佛一個程序混亂的機器人,在規矩里找了半天,終于發現這個對話符合請婚假和產假的標準,于是這才重新恢復開機。 謝曜靈假裝沒看到里頭的那個學生,在請完假之后還覺不夠,作勢要往門內的方向邁一步。 然而在步伐即將出去之前,她手里握著的那個末端尖銳的龍骨杖節卻先往前一戳,假裝探路。 即將忽然遭受襲擊的那劍仁主任嚇得后退了一步,從門邊離開,避無可避地將自己辦公室里的場景呈現了出來。 他語氣著急地冒出一句:你要干什么? 謝曜靈故作不知,答道:電話接的緊急,忘記拿上請假條了,既然主任同意了,順便給我開一張吧。 沈棠在旁邊暗自咋舌,不知道謝曜靈從哪兒知道的這么多本校規矩。 劍仁本能地不想讓她打斷自己給學生的教訓,登時揚聲道:回你辦公室打印出條子再來找我。 謝曜靈不動聲色:打印機沒墨了。 也許是從未遇到過口齒如此機敏的被困者,那個主任憋了憋,又過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行吧。 然后他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謝曜靈,又去看了看在地上仍然抄著校規的學生,眼底有些慌亂和心虛閃過,只對那男生揮了揮手: 你趕緊回去上課,校規抄完五百遍再交給我。 那男生逃過一劫,之前不知道是因為痛還是別的什么,冷汗在背上沁了一層,打濕了上衣,現在急匆匆地從地上爬起來,卻不忘回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