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
她絕不相信,就謝曜靈那么個冷冷淡淡的人,會因為和某個素不相識的人結婚,就為對方做到這個地步。 比如寧可把她帶在身邊出任務,也不放心將她留在家里;比如剛才去到她面試的公司樓下等她;再比如謝曜靈有許多偶爾冒出來的話,都能讓沈棠感覺到她的在意。 對自己的在意。 謝曜靈不是第一次聽這個問題,只是這一次,她打算實話實說,嘴唇剛啟,沈棠又笑著自顧自接了一句:瞧我這話問的,你要沒見過我,我怎么會用了你的眼睛? 只是她這輩子攏共活了二十幾年,除卻小時候的部分記憶模糊不清,其他部分都有跡可循。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和誰有如此深情,也不覺得有誰會這樣傾慕自己。 就她皮相來看,能喜歡她的人確實多如牛毛,但喜歡到愿意給她一雙眼的 那便是針挑土似的,少之又少。 謝曜靈的回答就在這時候不緊不慢地遞來:在你五歲到八歲的時候,是跟我一塊兒度過的。 就在謝家的老宅子里。 她在內心補充說明道。 沈棠被她這么一提,開始仔仔細細地搜刮過自己腦海里的回憶,甚至想拿把鏟子將記憶的地皮挖起來,一寸寸找過去,想找出和謝曜靈說法相符的片段。 然而沒有。 對方所說的那句話,無法激起她任何相關的回憶,就像是記憶里被人布下了陣法,怎么搜尋都是一片迷霧,見不到來去之路。 她幾乎是有點茫然地開口:是嗎 謝曜靈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能努力從她情緒不明的話語里去分辨,不知該如何回答。 沒一會兒,沈棠悠悠說道:我不記得了。 謝曜靈半點意外都沒有,我知道。只是沈棠問了她這件事,所以她選擇如實相告,至于沈棠的記憶變化,她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的。 沈棠聽見她的話,驀地抬頭去看她,輕輕瞇了瞇眼睛,目光里帶著幾分打量: 這么說,你愿意跟我結婚,是看在我們小時候的情分上? 謝曜靈就著她的問題思考了一下,感覺確實有五分道理要歸結于年幼時期的那段相處。 沈棠不記得,她可是記的清清楚楚。 甚至能想起,當時那個團子一樣的年畫小女孩,只要得不到下午茶的布丁吃,就要過來抱著自己的脖頸,誰勸都不肯松開,好像把她也當成了零食,打算藏起來獨自品嘗的樣子。 那時候沈棠說話有些費勁,半天叫不出她的名字,總是有些笨拙地重復著: 謝謝 謝曜靈有時會應,有時會被她那傻樣弄的哭笑不得,練字的時候聽著她在旁邊喊多了,就會逗她一句: 不客氣。 想到這里,盡管謝曜靈沒有回應沈棠的疑問,眉目里卻溫和了許多,好像連唇角緊抿的硬度都會緊跟著軟化下來似的。 沈棠一問沒結果,又丟出靈魂一擊: 你是不是從小就喜歡我??? 不喜歡她,應當不會想跟她結婚吧,沈棠想道到自己對這樁婚姻的無奈以及對沈家的不滿,但是卻從未在謝曜靈身上發現過這些情緒。 所以,她是不是能猜測,對方其實也想要和自己結婚呢? 但是以對方年紀推測,自己還小的時候,謝曜靈也老成不到哪兒去,如果是以那時候的情感而論 噫。 沈棠看著謝曜靈的目光里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 就在她們倆聊天的空隙里,收拾行李箱的小紙人們早就把衣服鞋子、洗漱用品、化妝包等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后各個偷偷藏到行李箱后頭,豎起小耳朵聽八卦。 沈棠光感慨那一聲還不夠,又補了一句:老謝,你真早熟。 謝曜靈覺得把她話里的早熟二字替換成變態,好像也完全沒有問題。 從來不介意旁人看法的她,此刻說話時竟帶上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不是你想的那樣。 就看在小時候的情分上,她頂多會將沈棠當個傻子一樣照顧,撐死也就是父愛,又怎么會 這樣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 好像比兩人相遇時更早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一樣。 這分情緒讓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于是在沈棠看來,就像是她匆匆忙忙地狡辯了一句之后,卻又找不到下文來編圓的模樣。 沈棠還待再說些什么,謝曜靈的手機卻在這時于兜中震了震。 她接起來,停頓了兩三秒后,回了一聲:我知道了,稍等一下。 說完,她掛了電話,對沈棠說道:我有事情要回謝家一趟,就不送你了。 沈棠略有些遺憾地點了點自己的下巴,模糊地回了她一聲:唔 在謝曜靈轉身的時候,聽見身后傳來一句:聊個天還帶連續劇模式,好吧,等我拍完戲回來之后,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謝曜靈的步伐頓了頓,不過半晌,她的應答聲響起: 嗯。 在沈棠下次回來之前,自己也一定能找到原因。 兩個小時后。 龍城的謝家大宅院中。 不同于整座城市的現代化建筑,謝家更像是藏在世間夾縫里偷偷藏起來的歷史,不論是古色古香的四進院落,還是白墻黑瓦,偶爾能在叢深樹林里窺見的飛檐,無不令人誤以為闖回了古代。 宅院的外圍有特殊的陣法保護,讓尋常人無法闖入這里,就算湊巧打轉到這附近,也不得其門而入,更不會知道自己與怎樣的世界擦身而過。 謝曜靈跟著司機在宅院不遠處停了車,握著手杖朝面前那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子里走去。 明明周遭是無比熱鬧的商業街,繁華到有無數路人來往,偏偏行人都似被障目般,無人看到這條小巷。 哎這里居然有香奈兒的專賣店,走走走我要去櫥窗那里瞄一眼今年上了什么新款。 一個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女生挽著小伙伴的胳膊走過巷口,興奮地眺望著馬路那頭的奢侈品專賣店,得到贊許后就只顧看車過路,從未想過往身后巷子看一眼。 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就連偶爾來這里的流浪貓狗,都像是被規劃好了路線,行走間自然而然地避開了這條小巷。 謝曜靈從小巷口一步踏入 周遭的景色倏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些車水馬龍的喧囂聲都被拋諸腦后,路過行人的交談聲、車輛的鳴笛聲、商場那些店鋪里傳出的特賣打折聲,通通消失不見。 世界陡然沉寂下來。 卻有一絲芬芳從鼻尖飄掠而過。 細細碎碎的輕度落在謝曜靈的肩頭,令她不由自主地動了動腦袋。 她看見面前有一簇簇能量體凝結在道路上,以那蜿蜒的軀干姿態,像是梅花。 跟在她身后的司機只能看到她背影在那梅樹下略微一頓,任由花瓣落滿肩頭,更多的香味紛紛揚揚搖曳著從身側經過,在腳邊無聲息落下。 在靜止許久之后,她忽而往前方踏出一步,就在謝曜靈邁步的同一時刻,那司機也眼疾腳快地跟上。 一步之后,又是別有洞天。 直到九步以后 偌大的宅院府門就呈現在她的眼前,老式的門上的匾額竟然是用狂草寫就的一個單字:謝。 令人怎么看怎么突兀。 門口沒有看門的小廝,但那紅漆的兩扇厚重木門上卻有獅子頭的手環,在交頭接耳地聊天: 謝老頭前天才換了個匾額,今天又換,秀他字有多丑咋滴? 聽說這些凡人老了之后都會變傻,習慣就好,哎我最近總覺得身上又點干,好像要脫皮了,一會兒我得讓人來重新給我刷道漆 細細碎碎的聊天聲在謝曜靈接近之后戛然而止。 口令!其中一個金屬獅頭嚴肅地含著扣環,低沉地說道。 另一個腦袋猛撞了老眼昏花的伙伴一下,咔噠一聲吐出手環開了鎖,狗腿子般諂媚道:哎呀這不是謝大仙嘛,好久不見,怪想你的。 謝曜靈無動于衷,從打開之后的那半扇門門檻上跨過,握著手杖頭也不回地進了院落。 身后的司機剛想跟上,門板砰一聲在他面前合上,好懸沒撞塌他的鼻梁,那個使勁拍謝曜靈馬屁的獅子頭這下便換了個魂似的,圓瞪著雙目,虎聲問道: 口令! 司機: 嘿,這狗眼看人低的臭妖怪。 他憋了兩秒鐘,面無表情地說道:芝麻湯圓。 聽了他的話,那金屬獅子不情不愿地再次吐了手環,開鎖之后依然不忘絮叨:我看你挺面生啊,年輕人,新來的吧?這次是看在口令的份上,下次可就沒這么好進了啊。 司機冷著臉在思考,等會要不要建議家主把這倆聒噪的看門狗給卸下來。 院內。 謝曜靈的身影剛出現在院落里,負責灑掃的幾個人紛紛停了自己手頭的活,對她恭恭敬敬地一低頭,齊聲喊道: 謝小姐。 只是那態度,比起小姐的身份,更像是稱呼家主那樣敬重。 謝曜靈停了腳步,開口問了一句:謝老呢? 她所說的人就是謝承運的爺爺,謝家現任的家主,國家道協的分會長之一謝太極。 謝曜靈身為謝承運的jiejie,整個謝家年輕一代最優秀的成員,本事卓然、天資聰穎,所以在這樣的世家大宅里,地位比起只會經商,沒半點玄學天賦的謝承運來說要高許多。 受到如此的待遇,似乎再正常不過。 只不過下人們并不太明白,為什么她從不像謝承運那樣稱呼謝太極為爺爺,更像外人一樣地尊稱一聲謝老。 老爺在院子里嘗試新入手的引雷符。在修建盆栽的那人如此說道。 謝曜靈點了點頭,徑自朝前面的回廊走去,步伐才剛剛邁上臺階,那邊就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小謝,你回來得正好,來看看我剛從老張那兒騙來的符,這可能引來九天玄雷,厲害的很! 謝曜靈幾步走上臺階,正對上前方院子里的那個人,視線范圍內能見到一團長方形,隱藏著令人不禁駭然的能量。 甚至在謝曜靈所能看到的世界里,呈現出清清楚楚的靛藍色,幾乎與具現化出的實體沒有任何區別。 她淡淡地一點頭,開口道: 那謝老可要小心了,謝家大宅的保護陣法可扛不住九天玄雷碰瓷一下的。 院落正中央站著個老人,須發皆白,老頑童一樣將頭發在腦后束起根小辮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此刻他手里正攥著一張符,小臂處的肌rou壯實得跟他年齡幾乎有些不太相符。 哈哈哈哈!小謝,一段時間不見,你這跟誰學的說話方式? 謝太極仰聲笑道。 謝曜靈被他這么一提醒,幾乎是立刻想到了沈棠,面上只是稍動了動,卻并未說出答案。 她往院子里又走了幾步,同一時間,謝太極轉身把手中符箓放進身后石桌上的青玉盒子里,咔噠一聲落了鎖,他跨著腿,扶著膝蓋坐在石凳上,笑問來人: 今天怎么想起回家看看我這個老頭子了? 謝曜靈走到他對面坐下,謝太極拍了兩下手,示意院落里服侍的人上茶。 盡管謝曜靈還沒開口,謝太極卻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臉上還掛著笑意,耷拉著的眼皮子底下卻露出那雙精光畢現的眼眸,盯著對面的謝曜靈: 是因為沈家那個小女娃? 謝曜靈聽到他的問題,沉吟半晌,才慢慢道:我又做了那個夢。 雖是答非所問,好歹也是主動引出了話題,謝太極半點也不急,老神在在地拍著腿,聽她將困惑娓娓道來。 謝曜靈看了看旁邊,手中白玉杖往走廊某根柱子上揚去,擊中某道結界陣法,將院落里兩人的交談聲全數攏去: 十多年前跟她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就經常做這個夢,前些日子與她結婚之后,我又開始做這個夢了。 夢里的恐慌無比真實,讓她只稍一思索便覺得惴惴不安。 那個讓她永遠不要醒來的人,是誰? 謝老,您曾說過,我不屬于謝家,來這里只是為了找一個人 當初您自作主張要與沈家定下這樁婚事是因為,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哪怕此刻視力有礙,她的目光卻仿有實體,哪怕被白布蒙著,也要與謝太極的視線對上。 聽了她的話,謝太極用手指撥弄著青玉匣子的鎖,臉上的笑意沒有半點收斂,悠哉悠哉地說道: 定婚,是因為你那時太固執,要將自己的東西給她。 如今國內玄學式微,世家大族面上和睦,私下里卻互相傾軋,將她物歸原主,我們謝家才不至于輕易折損一員大將。 至于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她,那就得問你自己了,當初來謝家之前的事,你想起了多少? 不記得了。 謝曜靈想。 只有心里隱約留著一個模糊的印象:謝家在她最危難的時候救過她,為了報答,她會幫謝家穩住如今的地位,直到自己尋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可笑的是,謝曜靈自己都不記得,為什么要找那個人了。 當初之所以要把眼睛給沈棠,也只是看在她陪伴自己許久,又三魂七魄丟了一半,著實可憐的緣故。 陣法被謝太極無聲息地撤去,端著茶盞的婢女悄然走來,沒發出半點動靜,給兩人布好了茶,收起盤子,打算靜靜地退下。 謝曜靈習慣了都市中的節奏,每次回到謝家,都會對這遺古的做派不大適應,所以后來回來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她對布茶者略一點頭,算是道謝,而后觸手碰上那稍燙的茶杯,聽見謝老在對面笑道: 上回承運說你愛喝龍團風餅,我前些日子又入了些味道差不離的新茶,你喝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