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到了楊新程的病房門口,童哲微微踮起腳透過門玻璃往里看。里面三張病床上只有楊新程一人,頭上包著紗布,遮住半只眼睛,臉色慘白,正斜躺在床沿,剝著香蕉往嘴里塞。這造型活像剛從金字塔里挖出來似的。 童哲敲敲門,沒等里面回應就推門進去。童哲看了楊新程一眼,石像般地杵在門邊,本以為楊新程看到自己會一個香蕉皮扔過來,可是楊新程的表現卻出乎意料。 我靠,居然是你,我都沒來得及感謝你昨天把我送回家。 楊新程連忙咽下香蕉,艱難地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童哲頗為意外,剛才繃緊的神經也松懈下來??磥項钚鲁谈静挥浀米蛲戆l生了什么。 昨晚咱倆都喝多了。童哲還是有點心虛,趕緊抽了把椅子挨著床尾一屁股坐了下來。我昨晚酒精過敏,在醫院躺了一天一夜才好。 這句話不知道哪里擊中了楊新程內心最柔弱的地方,楊新程直接撲過來抱住童哲的肩膀,使勁拍了拍童哲后背。 兄弟。楊新程略帶哽咽地說。什么都不說了,就你這次,我認定你了,咱倆是一輩子的兄弟。 嗯嗯,好兄弟。 童哲也拍拍楊新程肩膀作為回應,雖然心里感覺有點別扭。剛才的回應與其是拍,不如說是輕撫現在楊新程可是神志清醒的,萬一拍出啥問題,可不會像昨晚那么好忽悠了。 你可不知道其他那些沒良心的東西,就昨晚一起喝酒的。到現在一根毛都沒看見,生怕怪到他們身上。媽的一個個平時稱兄道弟的,這時候就變狐朋狗友。楊新程咬著牙恨恨地說,又用飽含感激之情的眼神上下掃了童哲一眼。你看你都喝成那樣,你還冒著大雨把我送回家。 兄弟嘛,雖然不至于真的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搞得那么血腥,關心照顧一下總是必須的。 童哲現在徹底相信楊新程是絕對不清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心里也坦然多了。為了徹底緩解尷尬的氣氛,童哲四下看了看,從床頭柜上一把香蕉扯下來一根遞給了楊新程。 唉,你好像恢復得還可以嘛,不要影響比賽就好。童哲猶豫了很久,試探性地問了問。 這可是個麻煩事。楊新程眨巴眨巴眼睛,神情有點失落。我都跟老師說了,我去不了了。讓她換別人。 臥槽。童哲幾乎喊出聲,心里一陣狂喜,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怎么了? 我是說你太可惜了。就差一個多星期了。 童哲剛才還憋得有些抽筋的臉,此刻立馬換成一幅哭喪臉,就像無法參加比賽的是自己,而不是楊新程似的。 唉我也沒辦法啊。都訓練那么久了,每天早起訓練兩小時,下午實戰兩輪。楊新程嘆了口氣。雖然身體扛得住,可我這嗓子也受不了啊。 嗯? 童哲心生疑惑。剛才以為楊新程身體虛弱說話才有氣無力的,可是現在一激動就有些聲嘶力竭想必是昨晚淋雨感冒,現在楊新程的嗓子的確是啞了,而且偶爾還能聽到淺淺的咳嗽,原本富有磁性的嗓音現在像指甲劃黑板似的。 唉,那也沒辦法。 童哲此刻心里不知為何生出一點難受。這種失落感他是經歷過的沒日沒夜努力準備,到最后甚至連證明自己的機會也沒有。而且這次雖說不完全是自己故意的,但是跟自己有脫不了的干系。想到這里,童哲有點后怕,慶幸自己昨晚幸虧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貙W校咱倆再聚。 童哲看著楊新程落寞的眼神,越來越覺得心里過意不去。拍了拍楊新程的被子,三步并作兩步走出病房。 這天上午,英語系一班的精讀課。鈴聲一響,總算挨到下課。夏冉江剛把書本塞進書包,正好撞見童思睿的眼神。 夏冉江,下課留一下。 好的。 夏冉江把背上的書包放了下來,朝門口何嘯宇使了個眼神。何嘯宇點點頭轉身消失在樓道。 不到一分鐘,整個教室就只剩下童思睿和夏冉江兩個人了。 童思睿走下講臺,坐在靠過道的椅子上,跟夏冉江同一排。 夏冉江,院里決定讓你代表學校參加全國英語辯論賽。 什么? 夏冉江幾乎是叫出聲,本能地想拒絕,但是被童思睿強大的氣場壓住。 你跟大三學姐兩個人一起。這是比賽的章程和規則。童思睿站起身從講臺上拿過來一疊文件,放到夏冉江書包上。對了,看一下往屆的辯題,熟悉熟悉。有什么問題來找我,十天后我們去三亞。 童思睿用一種近乎是宣布圣旨般的語氣說完,起身走出了教室,只留下夏冉江一個人還沒回過神來,心臟砰砰直跳。 就在昨天下午,童思睿被楊主任叫到辦公室談話,建議童思睿把楊新程換下來。楊主任雖然心里一萬個不愿意,但畢竟那是自己的兒子,當下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不能折騰。聽到楊主任讓她換人,童思睿心里是崩潰的。雖說楊新程底子不好,但是朽木也不是不可雕,尤其是在自己這個善于下狠手的教練下,一個多月的魔鬼訓練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而且這種比賽講究的是配合,楊新程跟另外一個同學已經磨合地差不多到了你說完上句我自然接下句的境界,再磨合就負距離了,哪能說換就換? 不過看楊主任的意思,現在估計說什么也晚了。童思睿一心想借著這場比賽彌補遺憾、讓人刮目相看,卻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么差臨陣換將可是大忌??! 事已至此,童思睿也不能低聲下氣求著楊主任改變主意。對于楊主任來說,兒子保研重要,但是身體更重要。 童思睿一臉鐵青地走出辦公室,想到自己這一個多月的心血付諸東流,心里比死還難受。 童哲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出外語樓,黑色高跟鞋尖在大理石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剛出門,一抬頭居然看見景文碩,一身修身黑色休閑西裝,抱著一本書正和另外一個稍胖的老師邊走邊聊著什么。景文碩不經意看見童思睿,停了下來,微笑著朝著童思睿招了招手,沒等童思?;貞指槔^續向前走。 童思睿剛才心里還烏云密布加閃電,默默復習了一遍各種語言版本的國罵,失望至極的時候居然抬頭看到了另一個希望。難道真的是職場失意,情場得意?難道是上帝關上一扇門,又打開一扇窗? 不管怎樣,童思睿心情算是好多了,此刻想的是另外一個問題:誰來替換楊新程? 童思睿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學校班車點,正好第一班班車剛到,幾步跨上去找了最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來。 班車一路顛簸,童思睿雙手抱胸望著窗外,腦子卻沒閑著,幾秒鐘內把自己有印象的學生全部過了一遍。 Hi, Rose. 童思睿條件反射似的回頭,坐旁邊的是個老外,高高瘦瘦的,褐色的卷發,睫毛忽閃忽閃地望著她。 Hey。 童思睿面無表情地答應了一聲這是新來的口語老師Adam,負責大一英語系的口語課。Adam雖然已經三十歲,但是因為長相年輕,而且上課風格活潑,經常跟學生打成一片。對于大一學生來說,每周的口語課就是調劑,尤其是剛上完童老師的精讀課。 你看上去不開心?Adam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問道。 No. 童思睿依然面無表情。 為什么呢? 童思睿本來想一個人趁著坐車的工夫靜靜,可是現在Adam的出現中斷了自己的思考??粗鳤dam疑惑的眼神,想著畢竟Adam跟自己面對的是同一幫學生,童思睿開始讓自己平靜下來,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現在的處境全盤托出。 所以你要找另一個人去比賽?Adam一針見血。我有一個比較好的推薦。 嗯? 童思睿剛才還拉長的臉突然堆滿了期待。 Lawrence。Adam毫不猶豫地說出一個名字。 夏冉江? 是的。我認為,他是完全可以的。我們已經上課一個星期了,我覺得他很好。而且這個還是個debate,不是嗎? 童思睿萬萬沒想到外教居然能跟自己想到一塊去。剛才腦子里那么多名字閃過,夏冉江這三個字的確停留了兩三秒童哲之前也跟自己提過夏冉江。自己這個唯一的侄子一向自傲,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在她面前極力夸贊她的學生。但是考慮到大一學生沒經驗,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我知道,Lawrence現在還是freshman,但是如果一開始有這個機會,有這個practice的機會,對他以后的發展會很好。而且你現在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不是嗎? 童思睿仿佛靈魂脫殼般,雙目無神地盯著Adam翕動的嘴唇。突然嘴角開始上揚,慢慢抬起頭,嘿嘿地笑出聲。 Adam,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太感謝你了。 My pleasure。 夏冉江走出教室,看到何嘯宇還在樓下花壇邊坐著,書包丟在一邊,抖著二郎腿低著頭玩游戲。 走了。夏冉江從何嘯宇面前經過,手背觸了下他的腦門。 哎,天山童姥叫你干嘛?你犯錯誤了?還是留下來潛規則你?你這也太不持久了吧?我靠,這可是愛情動作片經典場景啊。 何嘯宇一局游戲打完,抓起書包追了上去,一把摟住夏冉江的脖子,不懷好意地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何導演,你是不是遺憾自己沒在現場。 夏冉江感覺肩膀被何嘯宇壓得有些重,一側身甩開了何嘯宇的手臂。 說吧,童姥找你干啥? 臨時給了我個任務。夏冉江往旁邊側過兩步與何嘯宇保持距離,讓我去參加全國英語辯論賽。 牛逼。 何嘯宇似乎并不覺得意外對夏冉江來說,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什么時候?何嘯宇接著問。 十天后。 牛逼。 當晚,夏冉江還是一個人去圖書館,同樣的閱覽室,同樣的座位。 第二天,夏冉江按照童思睿的短信,找到外院培訓教室。之前楊新程就是在這里訓練。 正準備敲門,夏冉江聽到里面似乎有兩個人在說話。 找個大一的一起,你也不怕被連累。 我也沒法啊,人都是老師選的。怪只怪楊新程臨陣脫逃,就剩我一個人頂著。 那個大一的什么來路???怎么就被童老師看上了。高年級就沒人了嗎?是不是有后臺? 誰知道啊。這事兒無非就是老師一句話。 那你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湊合唄。還能退賽不成? 說不定他發現太難,知難而退呢。 對話突然停止,門忽地一下打開,地面的灰塵被氣流卷起,不斷螺旋上升,散落進從窗戶上垂落而下的一束束陽光里,讓陽光瞬間有了生命的氣息。 夏冉江快速打量了一下面前背對陽光的女生。齊耳短發,黑色邊框眼鏡,面容清瘦,薄薄的雙唇透著蒼白,米色長袖襯衣衣擺懶懶地垂在腰間,一襲灰色拖地長裙有節奏地隨著空氣流動輕輕搖擺。實在很難想象唇槍舌劍的辯手會是這種柔弱的形象。 你是夏冉江?一個清脆有力的聲音傳來。 學姐好。 夏冉江抿著嘴,眼里透著微笑,一瞬間還以為這個聲音是另一個人發出的。 嘴還挺甜的。旁邊一個女生走過來,朝這邊使了個眼色,我先去上課了。待會兒別忘了。 別學姐學姐的了,都把我叫老了。叫我許菁吧。 許菁目光犀利地盯著夏冉江。把夏冉江讓了進來。 咱倆從現在開始就是搭檔了。十天之后,為校而戰。 夏冉江本來有些不自在,可是聽完這句話居然有些熱血沸騰,仿佛聽到了上戰場的號角。 既然是搭檔,我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許菁找了個座位坐下。你也知道,我們是臨時換人的。我不太清楚你的水平,也不清楚咱倆能不能合拍。不過既然系里選了你,我相信老師的眼光。 我明白。 還有,現在就只剩下十天時間了。你可能要辛苦一點。當然,有問題你可以隨時找我。 謝謝。 許菁起身,從兜里抓住一把紙團隨手扔在地上。小紙團四散開來,如繁星般點綴在褐色地板上。 今天我們隨機選一個Motion。 夏冉江嘴角翹起,微笑著彎下腰撿起剛才撞在腳背上的紙團。紙團鋪開,里面是用漂亮的手寫體寫的一行字:This house will allow e teologies be used ireatment. 看完,夏冉江將紙條遞給許菁,許菁掃了一眼,說道: 規則想必你已經很清楚了,我再重申一下,我們這次采用的是美式辯論。開始前我們用扔硬幣的形式決定發言順序或挑選立場。也就是說,如果我是正面,我可以挑選正反方。你是反面,你可以決定自己先發言還是后發言。雙方首先進行立論,之后進行兩次反駁和一次總結陳詞。另外,過程中可以進行三次交叉crossfire,但是這個環節的第一個問題必須向剛剛結束的辯手提出,之后就是自由質詢。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來扔硬幣。 接著,許菁從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幣,往半空中一扔。伴隨著金屬的回聲,硬幣不斷旋轉,落在許菁右手掌間。許菁快速用左手蓋住,又慢慢拿開。夏冉江湊過去一看,硬幣的正面朝上。 好,我選正方?,F在你可以決定先發言還是后發言。 我選后發言吧。 Ok?,F在十分鐘各自分頭準備。 這時,夏冉江發現童思睿不知何時就坐在自己身后。童思睿招呼夏冉江過來,給他講解注意事項。教室另一頭的許菁正在埋頭翻看著厚厚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