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心竅 第20節
有別于早上的虛弱,男人此刻中氣很足,聽起來相當生氣。 “哎呀,行了,別氣了?!崩镂堇锩?,一個女人正在倒茶,水流聲與高跟鞋走來走去來回打圈的聲音在此刻顯得異常刺耳,“難道我不氣???再氣他也是你兒子啊?!?/br> “我可不敢要他這個兒子,”程易澤氣性很大,雙手疊在檀木杖頭,往地上敲了幾下,發出沉悶的聲音。他板著一張臉,忍不住要拿程崎和程馳對比,火很快燒上趙恬的華麗旗袍,“也不曉得你這個媽怎么當的。這個程崎,我看他連程馳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br> 從他莊嚴的口吻來聽,趙恬知道,這老頭子是借著撒火說出了心里話。 高跟鞋的聲音停了幾秒,趙恬重新在那張少女感十足的臉上掛起笑,她緩慢的走近,把且剛滌過三道的茶杯遞給他,“說到底你不就愛屋及烏,還愛著那個周萊雯嗎?” 母子兩個,一個比一個氣人。 “趙恬!”男人接過茶杯,吹了口氣,這不是程易澤第一次提醒她,“麻煩你搞搞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我跟她是夫妻,我愛她本來就天經地義,你別跟我整這出陰陽怪氣的?!?/br> “行了行了,別生氣了?!?/br> “主次”,趙恬還是分得清的。她得哄好面前的老頭子,才好繼續堂而皇之的當他的金絲雀。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現在把她送回到北城可不行。 她放軟了聲音,蹲在椅子旁邊,一手扶著程易澤的胳膊,一手在他背后,給他順氣,“都怪我沒把兒子養好?!?/br> 細膩,光滑,吹彈可破。趙恬的臉讓倪清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歲月從不敗美人”,時間沒在女人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她的五官照常精致,笑容依舊動人,白皙的脖子上面一點兒頸紋也沒有。她身穿旗袍,腰身卻不顯一絲贅rou,就連踩在黑色高跟上的那一截腳踝都透著層柔柔的光,給人一種不俗的美。 這不僅是砸大價錢保養的功勞,倪清想,趙恬的真實年紀充其量也就四十歲到底??煞从^程易澤呢,男人的氣質老道肅穆,少說也有七十了。 倪清定定看趙恬的臉,而后又去看程易澤的,一瞬間,天旋地轉,不知所措。 原來她是程崎的母親,而不是,女朋友。 原來他是程崎的父親,而不是,爺爺。 第18章 混沌 關于程崎的故事, 倪清也是后來才聽付曼說起的??橙耸滞筮@件事在北城轟動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無奈付曼早在國慶以前就動身離開了北城,只能從電話里聽見倪清的期期艾艾, “你能告訴我,在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么嗎?” 付曼在電話那頭沉默很久,嘆了口氣,終于道出程崎的故事: 千禧年間的北城,封閉,落后。 這里沒有新鋪的柏油馬路,只有漫山雜草野花橫生,他們一個一個用腳踩在上面, 便有了路,一條始于足下的泥巴小道。 外面的人稱這里為“野嶺”, 里面的人不知道,快活的躺在山頭放聲歌唱。 蔚藍蔚藍的天, 有飛機橫過,戳破了云,像電熨斗滾過藍色衣衫。 唐恬把折好的紙飛機丟到山崖下面, 枕在胳膊, 突發奇想:山的那一邊,會有什么呢? …… 趙家曾是北城的大戶人家, 世代經商,販賣棉麻綢緞。唐恬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她有一位思想覺悟高的母親,和一個滿腦子封建傳統的父親,思想上的矛盾和沖突日益激化,這就導致趙梅和丈夫的離婚是必然的, 用現在的話來說,他們三觀不合。離婚之后,唐輝離開北城,趙梅專心撫養獨女唐恬,并為她改名為:趙恬。 趙恬幾乎遺傳了唐輝和趙梅的全部優點:杏兒眼,柳葉眉,紅朱唇。她生來脫俗,單是往田野里邊兒一站,就足以讓個個彎身插秧的同齡少年遐想她是否仍舊待字閨中。在這其中,就包括西裝革履的程易澤。 maybach停在城口還算寬敞的大馬路上,程易澤永遠忘不掉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趙恬的嗓音脆生生的,如剛采的甘蔗般,脆爽可口,在程易澤心里撥起一曲清平樂。 “你從哪兒來?”趙恬說。 “上海?!背桃诐烧f。 那一刻,程易澤知道,他找到了他的目標。 承諾,甜言蜜語,金銀珠寶……扎根在北城的淳樸姑娘哪里見過這樣的世面。 況且,那一年的趙恬,剛滿十八。她有著一個被保護的很好的女孩子該有的單純和天真。 年齡差距大又怎樣?她堅信,跨越年紀的,才是真正的愛情。 所以,當不惑之年的程易澤手捧999朵紅玫瑰,單膝下跪在她面前時,她默許他,允許他把欲望射進美麗的女孩里面,妻子的強勢、工作的壓力、幼兒的啼哭……百花齊放,程易澤的身體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愉悅。 不久,趙恬懷孕,兩人攜手在山頂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不敢相信乖巧伶俐的小女兒已經偷嘗禁.果,趙梅破口大罵,不準趙恬把孩子生下來。 她知道程易澤不是北城的人,她見過他,那個一顰一笑里都充斥著算計和野心的男人,她討厭他的老練,討厭他的精明,討厭他那套張口就來的世俗語氣,她不想自己還未入過社會的女兒被人騙。 可是叛逆期的趙恬壓根兒不把趙梅的話放心上,“你自己的婚姻都處理不好,憑什么來管我的?”趙恬第一次跟她頂嘴,是為了一個男人。 趙梅氣得發抖,“你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 后來,趙恬真的走了。和唐輝一樣,她想永遠脫離這個老女人的cao控和擺布,她要走出去,開啟自己華麗而壯闊的人生新篇章。 然而真的到了上海,她才發現她錯了。 程易澤沒有帶她回他的家,而是把她安置在一間郊外的別墅里,甜言蜜語變成了冷言相勸,他像變了個人,把她一個人囚在無人之地,不準她出門,只有周末或者晚上,他才會偶爾來一次,舔著臉和她求歡。 現在看來,程崎能出生,真叫一個奇跡。 鄉下來的小女孩,人生地不熟,又沒什么社會技能,想逃都逃不掉,趙恬沒有抗爭精神,索性屈服,安安心心等著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反正別墅外面的風景好。 比北城好。 別墅里還有一位保姆,程易澤請來照顧她的,她是慣犯,收了程易澤的錢,一起騙趙恬說他是因為工作太忙才回不來。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程崎出生了。 趙恬喜歡他,因為他是她和程易澤的愛情結晶;趙恬討厭他,因為他讓她的皮膚變松、身材走形;趙恬更感激他,因為他讓程易澤來別墅的次數從一周一次變成了一周兩次。 密封在玻璃瓶里的愛情,如果不是因為保姆的口誤,她可能會一輩子將自己囚禁在程易澤和她共同編制的謊言泡沫里。 女人緩緩撕開他的假面,“其實,程先生有老婆,她叫周萊雯,家里做珠寶生意?!?/br> “他們的家在靜安區?!?/br> “程先生還有一個兒子,叫程馳,今年已經五歲了……” 趙恬不想再聽下去,尖叫著打斷她,“那我呢?我算什么……” 她的唇張的很大,深入進去,甚至能看見她鮮紅的喉和黑黢黢的食道,保姆低下頭,不再說話。 眼淚不爭氣的從眼尾滑落,趙恬心知肚明,就算女人不回答,她也清楚,她是玩具,是發泄工具,是黑暗里無人問津的乞丐,是遺落在巷角發臭沒人想看一眼的黑色玫瑰。 十八歲的單純在二十歲那年徹底分崩離析,被愛滋養的美艷玫瑰不再,她成了為錦衣玉食而生的行尸走rou,甘愿淪為他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可惜,她的兒子無法理解她的行為,不愿同她一道享受這暗無天日的紙醉金迷。 多傻。 *** *** 打從程崎記事以來,趙恬就一直告訴他, 他沒有爸爸。 他的父親在他出生以前就已經離世了。 哦。 小程崎淡漠的點頭。 他知道的。 否則班里的小朋友也不會在背地里偷偷笑他“有媽生,沒爹教”。 流言蜚語從來沒有因為他是一個孩子而放他一條生路。 他也曾學做一個人人喜歡的好學生,胸前端正的系著綠領巾,挺直了身子在小方桌前做作業,字跡歪七扭八,他就用橡皮擦掉,重新寫的端端正正。 他渴求別人能因為他身上的閃光點,忘記他是個沒有爸爸的小孩。 從幼稚園到初一,每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 他沒想過,成績的突出,會讓那些隔岸觀火的大人們更加肆意的嘲弄、八卦他的家庭,包括孩子們奉為神明的老師。 表彰會上,班主任笑瞇瞇的表情后面像是藏了一只伸長了舌頭的惡鬼,滴著黏膩的唾液,纏起他的脖子,“程崎今天領結系的真好,是誰幫你系的呀?” 心思敏感的少年,一下聽懂她的言內意話外音,一字一句,“我自己系的?!壁w恬沒有給他找繼父。 十一歲的程崎真的不明白,為什么這里的每個人,每個人的每句話,都那樣別有用心,精心設計,他們就那么希望用嘴里那一支支隱形的箭射穿他瘦小的身板嗎?他們真的不知道……他們的好奇正在一點一點,吞噬、殺死他的陽光嗎? 又是一個周五,學校提早放學。 家長們沒有接到通知,只得讓小朋友們自己回家,一個兩個,他們成群結隊,程崎孤身一人走在大部隊的最后面,抬頭望天,他記得,那天下午的夕陽無限美好,將拉未拉的窗簾覆在敞開的玻璃窗上,昏黃的豎光透進來,將一整個客廳分割成黑與黃,也割破了少年的心臟。 沙發上面,程易澤衣衫襤褸的弓著身,撞開她的膝蓋,她撫摸著他的背,任他趴在她脖間狗嚎,激烈的碰撞幾近讓沙發自我分離。 空氣里滿是潮濕愛欲的氣味,程崎死死盯住程易澤的后腦勺。 他見過他,他是每逢周末都會來他們家的爺爺。 趙恬讓他叫他叔叔,她沒說姓,只讓他叫他叔叔,千千萬萬個叔叔中的叔叔。 喘息、呻.吟、尖叫。 程崎面無表情看完了一整個生命繁衍的過程。 共計十八分三十二秒。 趙恬發現他的時候,卻沒有發現,他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暗了下去,他的童真和陽光,已經被徹底戳穿了。 她只在乎她的臉皮,有些惱羞的抓起衣物遮在身上,“小崎,你放學了?” 程崎沒說話。 趙恬繼續說,“這是你程叔叔?!?/br> 程叔叔? 程崎緘默一瞬,不自覺咬緊了下唇。 原來他有爸爸。 翻箱倒柜,趁著趙恬不在家,程崎在抽屜里找到她的日記,在一頁頁被翻得軟爛的紙張上面,他清楚看見一篇如史詩般令人作嘔的故事。 撕下那一頁記有趙梅家地址的日記,他一言不發買了去北城的車票,于兩天一夜后抵達目的地。 趙梅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餓了兩天,屋子外面,雷電交加,暴雨傾盆,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雨下,身上什么行囊都沒有,一件白褂子被雨水淋得透透的,趙梅好心,放他進門暖和,還在想這是哪家的孩子迷了路,豈料他一開口,就叫她“外婆”。 叫他睡下,她偷偷給趙恬打了個電話,問小孩子的情況。哪料趙恬鬼迷了心竅,覺得丟掉程崎,自己才能活得更加瀟灑快活,沒曾想,老屋的門關不嚴,母女倆的對話被口渴起來喝水的程崎聽了個一干二凈。 就算是小少年也有自尊心吧,不是他們不要他,是他不要和他們那樣惡心的人住在一起。他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