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
他說了許多,屏幕里神色溫柔的女性卻一言不發。 沒有完整的語音庫,伏光耀從覃玥年輕時候演講的錄像里,拼湊出了不少音調,始終沒辦法把她做成像小威廉一樣對答如流的虛擬形象。 他憑著記憶慢慢調整出覃玥的外貌,只能根據關鍵詞,固定設置幾句話。 伏光耀說:覃玥,新年快樂。 剛才沉默的覃玥,終于有了回應,她笑著說:新年快樂。 隔著屏幕,甚至不算是對話的對話,讓沈明洲愣在當場。 他想象過千百次伏光耀和他講述過去的故事,都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景。 屏幕里的覃玥,溫柔的眨著眼睛,勾著笑意。 他親手調試過小威廉,知道要做出如此仿真的虛擬形象,需要調整多少步驟。 沈明洲擁有邵煉的錄像作為數據庫,可是伏光耀 孤獨寂寞的男人,一個人在實驗室里憑借著記憶,重現了曾經的愛人。 沈明洲覺得溫馨感傷,卻又覺得后怕。 他懂得虛擬形象帶來的殺傷力。 這也是他為什么遲遲不肯將小威廉開放給公眾的原因。 小威廉太真實了。 真實得不像紙片人,時刻提醒著使用者這是虛假的人物,并非真實存在。 現在,面對覃玥,沈明洲急切的不是認親,也不是尋找母親,而是擔憂的說道:老師,我是不是不應該給萬物系統開放虛擬形象的功能。我很高興能夠見到見到師母,但是您不能把虛擬的形象當成現實。 他不好意思面對陌生的女性形象喊一聲mama,心思兜兜轉轉,說出口的仍是老師。 面對孩子真誠的擔憂,伏光耀抬手放在沈明洲肩膀,輕輕拍了拍。 沈明洲比他高,姿勢有些別扭,動作卻帶著長輩欣慰孩子長大成人的感慨。 你放心,我分得很清楚。 他做了半輩子研究,跟數據打了幾十年交道,也明白沉浸在虛擬世界里的危害。 伏光耀做出覃玥,只不過是想給沈明洲看一看,曾經有一個人,和他擁有相似的眼睛,有著相同的研究熱情。 覃玥和伏光耀研究的不是同一個方向,卻相識在同一個校園。 純粹而單純的世界里,他們即使隔著幾年的年齡差距和不同院校的距離,仍是親密無間的師兄妹。 覃玥的性格比他開朗,比他主動。 從戀愛到準備結婚,他都跟著覃玥走,十幾年過去,伏光耀回憶起來都在責怪自己不夠積極,木訥得不值得一份熾熱的戀情。 如果領證再早一點,進入實驗再晚一些,可能就不會發生這么多遺憾。 他以為覃玥能夠等著他。 可是等完了一年零九個月,他找遍了學校和覃玥的老家,只找到了一座墳墓,還有覃家父母冷冰冰的說病逝的結果。 沒人會給他好臉色。 是他辜負了覃玥,還晚了這么多時間。 明洲,人的一生需要很多寄托,成為努力活著和期待明天的力量。伏光耀的聲音有些哽咽,嘴角勾著淡笑。 他說:我做出這個虛擬形象,并不是為了覃玥陪著我,而是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親眼見到你成為了優秀的人,過著幸福的生活。 伏光耀的眼睛泛紅,并不介意沈明洲仍叫他老師。 他不是稱職的父親,能做的事情有限,甚至連邵煉都比不過。 他只能帶著笑意,和覃玥一起溫柔的注視沈明洲,笑著說道:兒子,新年快樂。 第170章 番外 沈明洲時隔多年,終于聽到了母親的消息。 伏光耀在實驗室里,站在那位溫柔女性身前,慢慢的跟沈明洲講述覃玥的故事。 他沒有真實感,卻因為伏光耀的笑意,心里涌上一陣感慨。 也許有這溫柔的母親,他能夠擁有更溫暖的童年。 但是,講述逝者的故事,只會留下淡淡的傷感。 好在伏光耀并未沉湎于回憶,而是像沈明洲展示小威廉似的,向沈明洲展示覃玥。 她只會簡單的對話,卻傾盡了伏光耀的全部溫柔。 當他們準備離開實驗室的時候,伏光耀跟覃玥說了一句晚安。 溫柔的女性微笑著回了一句,耀哥再見。 回應并不切合。 音調里還有充滿年代感的雜音,可是伏光耀仍慎重的抬起手揮了揮,回應道:再見。 沈明洲還在覺得奇怪,只見伏光耀點開了后臺。 老師!沈明洲下意識出聲,甚至伸手抓住伏光耀的衣袖。 然而,伏光耀輕輕搖了搖頭,抬手將耗費了幾個月做出來的虛擬形象,刪得一干二凈! 沈明洲不希望伏光耀沉迷在故去的假象里。 但是覃玥是他的成果。 任何研究者都不會愿意輕易刪除自己的成果。 可伏光耀摸了摸沈明洲的頭。 沒有關系。他的眼眶泛紅,嘴角帶笑,說道:她一直在我心里。 短暫的會面,也許是一生一次的相見。 只為了讓沈明洲看一眼覃玥,伏光耀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們離開實驗室,校園冬季冷風拂面,伏光耀伸手將沈明洲大衣帽子給他戴上,小心叮囑,不要感冒了。 沈明洲的臉頰藏在寬大的帽子里,擋住了不少冷風。 他的衣服都是邵煉選的,總有厚實寬敞的兜帽,便于沈明洲感到冷的時候戴起來。 沈明洲從不介意形象。 溫暖和維持風度之間,他果斷選擇默默躲在大衣兜帽里,和伏光耀一起慢慢沿著來時路回去。 沈明洲沒能喊出一聲爸,伏光耀也不急。 兩父子閑聊的話題,圍繞著邵煉,就能夠聊上許久。 等他們回到宿舍,邵煉已經熱好了一桌菜。 大年初一的飯菜,吃起來熱鬧又困頓。 沈明洲的視線始終端詳著伏光耀,這位情緒經歷了重大起伏的中年人,連笑容都有些疲憊。 老師,您睡個午覺吧。 比起逝去的母親,在沈明洲心里,當然是伏光耀更重要。 伏光耀欣慰的勾起笑,點點頭,我睡個午覺,下午去英才那兒遛彎。今晚你們自己安排吧,我可能不回來。 伏光耀和連英才家里關系不錯。 本地人的長輩總是熱情十足,春節再三邀請伏光耀去家里,他也算找到一個最好的借口,給沈明洲自由的空間。 邵煉和沈明洲送伏光耀到了連家,回到學校直接去了高科宿舍。 小宿舍,定期請人打掃。 擁擠的小床,仍能住下兩個親密環抱在一起的男人。 夜深之后,沈明洲才低聲告訴邵煉,我見到了mama。 不是蔣蘭,不是一個蒼白的符號,不是一張單純的照片。 而是溫柔笑著的女性。 有著屬于她的執著和熱情,最終結束在沈明洲能夠知曉的時間之前。 她應該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女性,和她在一起會很幸福。 沈明洲從伏光耀哪里聽到的,慢慢轉述給邵煉聽。 遙遠的時光里,重新短暫出現,卻微笑著消失的覃玥,成為了沈明洲心里揮之不去的一抹溫暖。 這片溫暖,是伏光耀給予的。 從虛擬形象中,從講述里,為他還原了自己母親原本的模樣。 邵煉安靜的聽著,摸了摸沈明洲的頭發。 兩父子相認,沈明洲卻陷入了茫然。 意料之中的幔帳揭開之后,他一心一意的擔心著伏光耀。 老師,真的很愛mama。 近二十年光陰,他仍能還原出覃玥的一顰一笑,好似活著。 沈明洲懂得情深不壽,在生者面前,他寧愿伏光耀薄情一點,忘記那些美好溫暖的回憶。 邵煉沒有做任何點評,只是親了親他的發旋,問道:為什么不叫爸爸? 沈明洲埋頭在被窩里,聲音低沉模糊。 我不好意思。 嗯?邵煉把他抱在懷里,耐心的等著沈明洲傾訴。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老師叫我兒子的時候,還有見到mama的時候。 沈明洲深藏的羞赧,并未因為時間消失。 溫柔的女性和溫柔的男性,成為了他生命里陌生的父母。 他的記憶仍舊停留在冷漠的沈武昌和刻薄的蔣蘭身上,爸爸mama的稱呼,他實在沒有信心毫無負擔的說出口。 伏光耀沒有催促。 他的目光慈祥,一如既往的包容著沈明洲。 越是包容,沈明洲越是退縮,他蜷在邵煉懷里,煩惱的說道:我該怎么自然的喊爸爸啊。 邵煉沒法教他喊爸爸,邵煉只會教他喊老公。 邵煉心里都是疑慮,以至于凌晨就從夢里清醒,根本沒辦法入睡。 按照他對律法的了解,沈武昌不是無期就是十年以上。 沈明洲和伏光耀沒有提及的過去,掛在邵煉心上,導致他的睡夢之中,都會出現沈武昌那張陰冷丑陋的面龐。 夢中夢魘壓身,邵煉一覺醒來,沈明洲已經穿上外套和鞋子,準備去伏光耀那兒。 你去接伏院? 沈明洲點點頭。 邵煉緩緩翻身,問道:那你們有什么計劃? 看看電視,玩玩貓,聊聊天?沈明洲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規劃,本能覺得邵煉有話要說,你呢? 邵煉坐在床上,摸了摸凌亂短發,偏著頭說:公司有點事。 哦沈明洲拖長聲音,第一次知道翹班狂魔邵老板還會在大過年的時候公司有事。 真的。邵煉站起來穿衣服,連連保證,我今年打算把CEO的位置讓給王北壹,所以沒做完的事情,得抓緊時間。 他穿好衣服,走過去摸了摸沈明洲的頭發,低下頭親了親。 等我忙完,回來帶你出去旅游,這幾天跟伏院好好相處,知道嗎? 沈明洲抬眼瞥他,你知不知道你的語氣,比老師還像我爸。 邵煉止不住開懷的笑意,手掌大力揉亂他的頭發。 嗯,誰叫你是我們兩個人的寶貝。 開車出了省科大,邵煉才將車靠邊停了,撥出電話。 那邊接通的不是春節加班王北壹,而是全年無休霍哲思。 沈武昌的案子審得怎么樣了? 邵煉開門見山。 霍哲思跟他們去過美國,案子交給專案組其他人員處理,算算時間,也該有一個結果。 沈武昌的證據確鑿,牽涉的關系全部落網。 但是審案到庭審之間漫長的時間,依舊說不準沈武昌什么時候才能一錘定音的得到該有的懲罰。 霍哲思沉默許久,當然不可能輕易透露機密。 他問:你想干嘛?剝皮抽筋是不可能的。 我只想問他一件事。邵煉手指煩躁的敲在方向盤上,關于明洲的。 沈武昌和沈明洲不像有血緣關系,最初還是霍哲思的發現。 邵煉將伏光耀、覃玥的事情告訴了霍哲思,這位機密至上的人物,終于松了口。 我確實知道一點。 他們審案巨細無遺,沈明洲作為國家重視的科技人才,落入沈武昌手中還冠以私生子名義,霍哲思當然會問清楚,以防里面存在著間諜交易。 可他不能輕易的說出來。 霍哲思嘆息一聲,你來我們這兒,我再慢慢告訴你。 全年無休的地方,邵煉哪怕大年初二趕來,都能見到來來往往的加班人群。 霍哲思擺出了專業人士的面孔,哪怕邵煉藏著焦急,他也是不疾不徐。 我們早就審過,但是按照原則是不能告訴你的?;粽芩佳a充了一句,可能也不會告訴伏光耀。 從法律既定事實來說,譚明月與伏光耀毫無關系,至多算得上談過戀愛。 和譚明月有關的,只剩沈明洲。 邵煉作為沈武昌特大泄密案件的技術專員身份,聽著霍哲思講述了沈武昌的自白。 曾經,沈武昌救了一個被車撞了的孕婦,成了見義勇為的救護者,一直守在產房。 譚明月是沈武昌給覃玥登記的名字。 九幾年、零幾年的偏遠地區小醫院,比想象中更加落后。 沒有先進的網絡檔案,人命關天眼見著快一尸兩命的時候,醫護人員基本的職業道德永遠沖在法律準則和規定之前。 沈明洲活了下來,覃玥卻一直體質虛弱,沒幾天就病逝了。 沈武昌角度的講述,是覃家父母感恩戴德,甚至希望他把孩子帶走,不要徒惹人傷心。 聽起來完全不合邏輯的故事,霍哲思也無從論證。 覃家父母,多年前去世。 鄉鎮小醫院的職工早已不記得當初的細節。 唯獨有個老醫護人員,翻出了沈明洲的出生證明檔案,上面清晰的寫道母親姓名:譚明月父親姓名:沈武昌。 別的事情,沈武昌不說,誰也不可能知道。 沈武昌甚至試圖用自己救了沈明洲一條命,想要抵罪。 霍哲思說:沈明洲也算是因為沈武昌的可憐沒成為孤兒。 鄉下地方的孤兒院、福利院,絕對不會比沈家條件更好。 多數的孤兒讀完中專、職高就出去打工,像沈明洲這樣能夠安穩讀上重點高中,已經算是沈武昌仁至義盡。 沈武昌為自己辯駁的話,霍哲思懶得轉告。 那些反反復復提及的內容,連他都覺得虛偽。 他說:我有一個猜測,但是問了沈武昌,沈武昌不肯承認。 霍哲思多年辦案敏銳性遠超常人。 覃玥研究的是環境科學,沈氏科技零幾年發家的時候,攬下來的政府工程正好是環境污染治理分析系統。你說他會不會是看上了覃玥的專利,才見義勇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