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和離之后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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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數九寒天還未過,仿佛赤身裸/體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冷到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透著冰涼。 御醫聽罷,也只能道一句:“是下官才疏學淺,您這病癥,我醫不了?!?/br> 送走御醫后,徐夫人抱著他哭了好大一場。徐問蘭站在一旁,眼中含著淚光,輕聲喚了一句:“哥哥……” 徐空月茫然坐著,懷里還抱著一個徐夫人塞進來的湯婆子??伤匀挥X得冷,冷徹心扉,冷入骨髓。 徐成南嘆息許久,只得命人在他屋子點上火盆。 可不管火燒得有多旺,身上衣裳穿得有多厚,他始終覺得冷。涼意從指尖蔓延開來,從骨頭縫里一絲絲散出來,不可隔絕,無法根除。 數日之后,徐成南來到他跟前,猶豫再三還是問:“今日陛下旨意,要將……”他仍是遲疑,半晌才在徐空月茫然空白的目光下繼續道:“榮惠郡主與她父母合葬了?!?/br> 他望著徐空月如今的模樣,心底止不住的嘆息,“你可要……去送一送她?!?/br> 徐空月卻茫然抬眼,懵懂又不解:“為什么要合葬?” 第27章 我好不容易盼著那個臭丫…… 這段時日, 他一直都是這種渾渾噩噩的模樣,無論與他說什么,都是一副茫然懵懂的樣子。 徐成南不由得想到, 他剛來家里時的樣子。那時他不知道經歷了幾多流轉,瘦骨嶙峋,面黃肌瘦,弱不勝衣。他與夫人皆是心軟之人, 實在瞧不得他這樣,便將他帶在了身邊, 調養了一兩年, 才勉強養出一點rou來。 可他的神態依舊不對。無人理會時,他總是呆呆坐著,一臉空洞茫然。倘若有人與他說話,他的眼眸輕輕眨動著,卻滿是茫然懵懂,像是癡傻一般。而夜間, 他總是會突然驚醒, 滿身冷汗,卻依舊不言不語。 夫人曾擔憂地說:“這孩子,怕是難以將養好了?!彼麄冸m然不曾經歷過漠北城破那一役, 但是也曾聽說,那日北魏的鐵騎踏破城門, 燒殺搶奪, 無惡不作。莫北城猶如陷進了人間地獄, 遍地都是死不瞑目的人。 這樣的景象,即便是一個成年人經歷過,也會日日陷進噩夢中, 更何況他這樣大的孩子?況且,城破當日,北魏為了以儆效尤,更是將他父母的尸體懸掛在城墻上。即便他什么都沒有說,徐成南也能猜到,他逃出城時,極有可能目睹了那一幕。 對一個孩子來說,那是多么殘忍的事情。 徐成南與徐延出自同鄉,又是同科進士,入朝為官之后雖然并無私交,但同鄉之誼還是有的。如今見著徐延的獨子變成這樣,他們又于心何忍?為了讓徐空月能多一點兒小孩子應有的活潑,夫人便時常讓問蘭陪在他身邊。 問蘭比他小三四歲,正是乖巧可愛的時候,母親讓她陪在徐空月身邊,她便時常拿著新鮮玩意兒坐在他身邊。 有事徐成南從外回來,便瞧見空月坐在廊檐下的臺階上,問蘭陪坐在一旁,手里還拿著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有時是一只會動的小兔子,有時是一個好卡的糖人,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把東西伸到他眼前。 可不管她伸過去的東西是什么,空月總是吝于給予半點目光。他仿佛帶著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殼子,將自己裝在里面,沉浸在沒有任何人打擾的世界。 夫人每每見此,總是止不住的嘆息。 徐成南同樣擔心。他也曾試過,帶著空月前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讓他感知一下這世間的溫暖良善??伤麉s始終封閉自己,不肯表露出對這世間的一絲一毫在意。 直到某日,徐成南送給了問蘭一把木雕的短劍。那是一位擅長雕刻的老人家所做,雕工精致,短劍做的惟妙惟肖,與真的別無二致。 只是問蘭卻不是很喜歡。徐成南便對她說:“你拿到哥哥面前,看看哥哥會不會喜歡?” 那時問蘭已經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了,聞言嘟著嘴抱怨:“父親總是更疼愛哥哥一些,明明我才是父親的親生女兒!” 徐成南便道:“等問蘭與哥哥長大了,你們成親了,哥哥也就是我們最親的兒子了?!?/br> 問蘭卻有些不滿:“我才不要同哥哥成親!”她現在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空月這樣癡傻呆滯并不好。 可他并不是臨時起意。眼見著空月越來越大,卻始終不能如平常孩子一樣,他便不得不為他的將來擔憂。 所幸他還有些家產,不說有多富裕,起碼能保證他一生衣食無憂??煽赵绿热粢恢笔沁@幅模樣,難免不會遇到惡仆欺主。于是他便向夫人提議,“將來我們把問蘭嫁給空月,保證他一生平安順遂,可好?” 夫人卻有些遲疑,“也不知道問蘭是否愿意?”他們夫妻多年,她這樣一說,徐成南便知道,她是有些不愿的。畢竟空月如今這幅模樣,將自己好好的女兒嫁給他,豈不是將女兒往火坑里推? 可他到底沉不住氣,試探一般問了問。他想著,問蘭也算是與空月一同長大的,或許會有些不一樣的情分? 可問蘭卻嫌棄無疑。 他微微嘆息一聲,到底還是沒再提起此事。只是催促問蘭將那柄短劍拿到空月面前。 空月如同往常一樣,呆坐在廊檐下的臺階上。 前方不遠處是一方荷塘,夏天的時候,蓮葉何田田,蓮花點綴其間,很是好看??扇缃裣娜找堰^,荷塘里只剩下枯枝敗葉。 于是問蘭變得很不喜歡這里,也逐漸不再陪在空月的身邊。 可這次,因為徐成南的一再催促,她還是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到了空月身邊,果然沒能得到一個眼神的注目。 問蘭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空月。于是也不說話,只是拿著那柄短劍在地上戳土玩。 地上被戳出了一個淺坑,問蘭覺得無聊,扔下了那柄短劍,跑去抓蝴蝶玩了。 等她走后,一直呆坐著不動的空月終于動了動眼睫,而后他站起身,把地上沾滿泥土的短劍撿了起來。 “你想要這把短劍?”徐成南走了過來,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努力維持著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平靜。 徐空月終于將目光停駐在了他的身上。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徐成南問:“為什么想要這把短劍?”他難得給出了一點反應,哪怕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反應。徐成南便想著誘他開口說話。 徐空月靜靜垂落眸子,依舊不言語。徐成南無聲嘆息——到底還是難為這孩子了。 他摸了摸徐空月的頭,正準備說,將這把短劍送給他,便聽見他的聲音——長久未曾開口,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幾不成調,如同銹跡斑斑的銅鎖。 “母親……送過……那時我……丟了?!?/br> 徐成南想,他說的應該是“母親送過我一柄這樣的短劍,但是被我弄丟了”。他摸了摸徐空月的頭頂,心底想著,這孩子終于開口說話了,也算是有了不錯的進度。于是突發奇想地問:“你想不想去軍中歷練?” 徐空月果然抬頭望著他。 徐成南又忍不住想,他不愧是徐延的兒子,與他父親一樣,從骨子里喜愛戰場??伤钟谛牟蝗?。徐延的結局那樣凄慘,他不忍心讓他唯一的兒子奔赴那樣的險境。于是他對徐空月說:“可是你要去軍中,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不言不語,一坐便是一整天?!?/br> 徐空月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雖然將養出了一點兒rou,可他還是太瘦了,顯得一雙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大。 徐成南被這樣的眼睛盯著,心頭一片柔軟。他又摸了摸這孩子的發頂,微微嘆息一聲。 “如果我能……好好說話,不再……一坐就是……就是一整天,是不是就可以去了?”出乎意料的,徐空月居然又說話了。 徐成南心頭微喜,臉上不自覺露出和藹可親的笑意,“如果你能叫我一聲‘父親’,我明日便帶你去軍中?!?/br> 徐空月仰著頭,輕輕搖了搖頭?!拔腋赣H……他死了?!彼f這話時,目光微微低垂,無形之中透著一股幽深的哀傷?!白鑫业母赣H,不好?!?/br> 徐成南心中微震,他忍不住想,這孩子難道是把他父母的身死,歸咎于他自己身上嗎?他驀地想到,問蘭鬧脾氣的時候曾脫口而出:“他命那樣硬,父母都死了,他能有什么事?”原來他雖然不曾言語,卻都聽在耳中,記在心中。 他握著徐空月的肩,緩緩蹲下來,直到與他視線一齊高?!昂⒆?,你要記著,你父母雙亡,并非你的過錯?!?/br> “那是誰的錯?” 徐成南一時之間卻無法回答。漠北城破,原因有太多,就連他也不敢輕易言說。他只能對徐空月說:“孩子,你記住,漠北城破有很多原因,只是都與你無關?!蹦切╆幹\算計、爾虞我詐,不是一個孩子能與之較量的。 徐空月又不說話了,他垂下目光望著手里的木雕短劍。 時光荏苒,一轉眼,當年那個瘦骨嶙峋的孩子長成了芝蘭玉樹的少年,引得無數少女芳心亂動??烧l能知曉,這樣一位驚才絕艷的少年將軍,心底藏著狠狠的恨意,不顯露于人前,卻在暗地里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他嘆息一聲,終究還是將知曉的事告知于他。 “榮惠郡主以死喊冤,陛下徹查之下發現,南嘉長公主被屈打致死?!彼恢滥切┤藶楹斡心菢哟蟮哪懽?,不但對一國長公主動用死刑,甚至在將長公主屈打而死之后,才偽造了她的畫押。 可那證詞根本經不起查驗——活人與死人的招供是有很大區別的,更何況長公主出身高貴,能識文斷字,證詞之上又怎會只有畫押而沒有親筆簽字? 皇帝聽聞,勃然大怒,參與會審南嘉長公主的三司紛紛被革職查辦。 他說到這里,不由得瞧了一眼徐空月——他雖然不曾過問此事,但燕王謀反一事鬧得這樣大,他就算不想知道,也被迫知道了不少事。 會審南嘉長公主的主審,名義上就是徐空月。他不知道皇帝為何會給他這樣大的權利,也好奇三司都被革職查辦了,為何唯獨徐空月還能安心留在家中養???甚至皇帝還數次派來御醫,為他診治。 徐空月靜靜聽著,蒼白消瘦的臉上居然露出了點兒譏諷的笑意:“竟然如今才裝作發現真相的樣子?!?/br> 徐成南微微一驚,脫口問道:“什么?” “陛下早就知曉,不過是引而不發罷了?!彼撠熤鲗從霞伍L公主,自然不會發現不了南嘉長公主是被偽造了畫押。他發現之后,立即進宮便向皇帝稟明了此事,卻不曾想,皇帝直到如今才作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樣。 當時他對南嘉長公主府滿懷恨意,自然也不會刻意做些什么。只是沒有想到,卻讓皎皎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想到這里,眼前又浮現出那人從高處一躍而下的景象。他只覺得心上破的那個口子愈發大了起來,寒風打著轉似的在里面呼嘯著,徹骨的寒意從心口四散開來。 他不自覺抱緊了懷里的湯婆子??赡且稽c點暖意,根本無法驅散從心底深處迸發的寒意。 徐成南瞧著他臉色更加慘白,不敢再說什么,正要走,就聽到他問:“哪日下葬?” 不同于先前的譏笑,也不同于往日的沉默呆滯。徐空月問起這個問題時,雙眼微微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扇握l都能看得出他滿心哀傷。 徐成南一直都知道他對南嘉長公主府抱有成見,只是當年皇帝賜婚,他又不曾拒婚,便想著時間總能化解一切??扇缃裣雭?,時間或許不會化解一切,有時還會加深怨恨。 他當年位卑言輕,對漠北城破一事了解不多。徐空月來到他家中之后,又一直是那副默然呆滯的模樣,他更難知曉當年全貌。于是很難將當年慘劇與南嘉長公主夫婦關聯在一起。 誰能想到,當年的慘劇竟會連綿到了今日。 低低嘆息一聲,他答道:“四月初四?!?/br> 燕王謀反一案,原本隨著燕王之死,就已塵埃落定,誰能想到,榮惠郡主當著朝中大臣的面,從百尺高的宮墻上一躍而下。 而她手中,還緊緊攥著一紙訴狀。上寫著:“燕王謀反,另有內情,請陛下明察?!?/br> 漆黑的字跡被鮮血染紅,刺目驚心。 朝中老臣無不震驚。而隨著皇帝要求徹查此案,許多先前或被無視、或被隱瞞的事,都一一被扒出。 慫恿燕王謀反的龍武軍統領秦益,與萬婕妤有些千絲萬縷的關系——秦益的親meimei嫁給了萬婕妤的堂兄。而秦益的繼室,是萬婕妤入宮前的手帕交。 而燕王被幽禁明華殿,負責看守的禁衛統領,早年也曾受過萬婕妤的恩惠。有查驗過燕王尸身的驗尸官這才敢站出來說,燕王并非服毒自盡,而是有人將慢性毒藥加進了他日日狂飲的酒水之中。因為他每日飲酒過量,這才導致毒素積累過多,提前口吐毒血,露出了中毒的跡象。 直到此時,早已被認為服毒自盡的燕王才現身于人前。他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深悔不該聽信秦益慫恿,就莽撞行事,意圖逼宮。 事情到此,仿佛一切都已真相大明。 萬婕妤將秦益安插在燕王身邊,一手謀劃了“燕王謀反、逼死二皇子”一事。誰料二皇子死后,皇帝過度悲傷,雖然將燕王幽禁,卻并非處死他。萬婕妤想除之后快,便在燕王的酒水中下了慢性毒藥,本意是不想被人查驗出。誰能料到,燕王卻因禍得福,表面上像是毒發身亡,其實只是閉過了氣。等到驗尸官查驗之時,才發現本該氣斷身亡的燕王,還存留著一口氣。 只是燕王謀反畢竟是事實,雖然有被教唆慫恿之嫌,但仍是罪不可赦?;实巯铝?,將其封為南嶺郡王,即刻離開長安,不得召,永不得回。 可南嶺郡王終究沒有立馬離開長安。他在政和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只是想送一送姑母一家。 南嘉長公主也參與了謀反逼宮一事,可如今她被屈打致死之事暴露,再也沒有人敢向皇帝進言,她亦是罪人。只是此事到底不可細說,于是喪事從簡。 下葬的日子,原本司天監預測會是一個很好的晴天??烧l知天剛剛亮,就起了風。等到三具棺柩出了城,就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趙垣熙一路跟隨送葬,眼見著就要封墓,有個本該到來的人卻始終不見蹤跡。他站在雨里無聲嘆息。隨著封墓石落下,在里面沉睡的人,就再也無法相見了。 而此時,徐府瓊花院中,徐空月坐在空蕩蕩的廊檐下,面前有一石桌,桌上紅泥小火爐正燒得旺。 徐問蘭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徐空月素白的手捂著唇,低低咳了幾聲。明明是四月的天,可他仍穿著狐裘大氅,懷里抱著一個紫金暖爐。即便這樣,他仍是覺得冷,腳邊還放著一個暖爐。 無形涌來的熱氣一下子熏得徐問蘭的眼眶微紅了。他的身子一向很好,即便是戰場上受了再重傷,第二日也能行動如常。她還記得,當年他初上戰場,被流矢貫穿腰腹,不過草草在家中修養了一日,便又投身戰場??扇缃?,不過是死了一個臭丫頭,他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徐空月聽見動靜,朝門這邊投來目光。他如今的目光很是沉靜,仿佛一潭不會流動的死水,又似一眼幽深不見底的深井,再瞧不見一點兒生機的希望。徐問蘭心底微微酸澀,仿佛又看見了當年初來家中的他。 她扭身擦了擦眼角,便瞧見徐空月對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