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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和離之后 第7節

    皎皎卻不依不饒:“可我就是喜歡!”

    ——她哪里是喜歡瓊花,不過是喜歡瓊花樹下的少年將軍。

    長公主與她都心知肚明。最后還是定國公圓了場:“人各有志,女兒喜歡的,便是最好的?!?/br>
    又對皎皎說:“瓊花潔白高雅,花瓣如白玉,玲瓏剔透,美不勝收,確實是好花?!?/br>
    皎皎如同伯牙遇子期,興高采烈幾乎寫在了臉上:“父親也這樣覺得?”得到定國公肯定的點頭后,又迫不及待懇求:“既然父親也覺得瓊花好,不如幫我給那院子提個字吧?”

    定國公寫得一手好字,在軍中如一枝獨秀,時常被永定帝拿來勉勵其他武將。掌上明珠所求,定國公自然不會推辭,讓人拿來墨寶,抬手就寫下了龍飛鳳舞的“瓊花院”三個字。

    后來又命人在院中栽上瓊花樹。

    皎皎在這院子里住了三年,將那匾額與樹都視之珍寶。

    ——愛屋及烏,便會如同她這樣。

    可如今,她卻要摘掉匾額,砍了樹。

    “往后不是了?!别匆膊豢簇翌~一眼,抬腳踏進院里,目不斜視,背影決絕?!霸僖膊皇橇??!?/br>
    ——不知是說給如云聽,還是說與自己聽。

    可除了匾額與樹,院中的所有一切,一草一木,一石一凳,都承載著她滿腔愛意。皎皎幾乎在房中枯坐一夜,往事歷歷在目。她將滿腔愛意付諸徐空月身上,三年歲月,換來的卻是母親與父親身陷牢獄。

    三年夫妻,即便沒有感情,也該有恩義,可徐空月去長公主府抓人,事先沒有透露過一點風聲,事后也沒有不費心搭救。

    不是他找不到機會,他只不過是想趁機除掉以權勢欺壓的南嘉長公主而已。順勢,擺脫掉自己這個麻煩。

    只是因為,這一段姻緣是她強求來的。

    細細想來,成婚三年,徐空月從不踏進瓊花院,不過是因為他從不愛她。他所有的拒絕,所有的冷淡,所有的疏離,都是告訴她這一個事實。

    可她一直以來都是自欺欺人,對此視而不見。她只是一心認為,總有一天,她會打動他,會讓他在乎自己,愛上自己,卻從沒有想過,一個人如果被強塞了一件東西,是會厭惡那件東西的。甚至,會想毀了關于那件東西的所有一切。

    可直到如今,她才無比清晰認知到這件事。

    第7章 原來他所有的溫柔都不過是……

    黎明的曙光驅散黑夜,吐出燦爛炫目的晨光。如云端水進來時,便瞧見皎皎枯坐窗前,如雕像,像石化,一動不動,沒有半分生氣。

    晨光落到她身上,也驅不散那無邊無際的陰暗。

    一旁,是流盡了燭淚的燭臺,像極了她此刻的樣子。

    她的心被狠狠揪緊,忍不住出聲喚道:“郡主?”

    可皎皎仍舊不動。

    如云的心頓時被狠狠吊起,慌亂,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下一瞬,雕像一般的皎皎眨動了一下細密濃長的眼睫,可依舊生氣全無。

    如云同她一起長大,對她的心事最是了解。見她這樣,無數安慰的話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三年前的瓊花宴上,皎皎對徐空月一見傾心,之后便像只小麻雀一般,嘰嘰喳喳說著四處打聽來的徐小將軍軍中事跡。

    彼時徐小將軍剛在西北戰場上打退了北魏軍,立了軍功,得了陛下封賞,一時間風頭無兩。

    軍中多粗獷,可他生得極好,芝蘭玉樹,神采英挺,如皓日當空下的一柄利刃,又如朗月清風中的巍巍高山。這樣的少年將軍,魂牽長安城無數少女芳心。

    聽說他率軍回長安城當日,懷中塞滿了手帕。更有錦繡樓花魁當街臨窗眺望,一時被他風采所迷,失手掉落了團扇。

    團扇正好掉落在西北軍前行的街道上,徐小將軍勒住馬,親自下馬,撿起團扇,讓人送還花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從此,被傳為一段佳話。

    皎皎聽得此事,一邊為徐小將軍待旁人的溫柔所吃味,一邊也為他的溫柔儒雅所著迷。

    她像長安城中所有戀慕徐小將軍的女子一般,對他事事關注,事事用心。平日里說得最多的,便是“徐空月”三個字。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身為榮惠郡主,皎皎毫不避諱,直言她要嫁給徐空月。

    徐小將軍戰功卓著,又潔身自好,唯一可說的風流韻事便是為錦繡樓的花魁撿了一回扇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風光霽月、聲名鵲起之人,卻被南嘉長公主不喜。

    皎皎不懂一向疼愛自己的母親為何不愿自己嫁給他,她哭過也鬧過,可南嘉長公主始終不肯松口。

    彼時的皎皎被嬌縱壞了,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質問:“母親您對他有偏見!”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南嘉長公主并不否認。她自高墻宮闈中長大,卻不似一般公主那般不識人間疾苦,甚至是目下無塵。她經歷過奪嫡之亂,參與過皇權爭斗,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徐空月那副淺淡眸光中的野心。

    她并非不喜少年人的野心——身處權力交織中心,沒有野心才是最不正常的。

    南嘉長公主也喜歡有野心之人。她與少年時期定國公結合的最初,也無非是為了他眼中不加掩飾的野心。

    可她著實喜歡不起徐空月——他眼中除了毫不遮掩的野心,還有一種令人看之戰栗、卻怎么都看不懂的深沉陰暗。

    即便南嘉長公主多年閱歷,也仍為他偶爾投遞過來的目光而心驚。

    可被嬌寵壞的皎皎不管不顧,她越是反對,皎皎便越是要嫁。甚至一時沖動,便跑到太后跟前,哭訴自己的滿腔愛意。

    太后的身子自那時便有些不好,早早免了各宮的晨起問安??蓪τ陴?,這個她一直偏寵的外孫女,總是多了幾分耐心與包容。

    皎皎在她這邊哭了又哭,滿腹委屈與不甘,她瞧著心疼極了,回頭便叫來了皇帝,當做一件趣事講給他聽。

    皇帝正為不知如何嘉獎徐空月發愁——他打退了北魏的進攻,守住了西北六城,可謂戰功赫赫,功勞不淺。偏偏他年紀尚小,資歷還淺,封賞太盛,惹人非議,封賞不夠,又怕難以服眾。

    聽聞此事,他便一道圣旨下到徐府,親自為榮惠郡主與徐空月指了婚。

    長公主雖然不喜徐空月,但圣旨已下,加上皎皎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她也不再多言,將心中所有不安忐忑強行按下,為皎皎備下了豐厚的嫁妝。

    徐府人口不多,雖然不能跟長公主府相提并論,也算不上什么高門大戶,但也斷然不會委屈了皎皎??砷L公主愛女心切,更舍不得皎皎受半點兒委屈,便一心想著為她另擇一處府邸。

    皎皎卻不愿意這樣大費周章,她攔住長公主,“母親為我大費周章另立府邸,不怕旁人說什么嗎?”

    南嘉長公主是先帝嫡女,自幼尊貴無比,受盡寵愛,從來不會把旁人的非議放在心上。聞言只是柳眉一挑,道:“旁人敢說什么?”

    “旁人會說,我倚仗您的權勢,欺辱徐家?!?/br>
    南嘉長公主冷笑一聲:“欺辱?這樁婚事明明是他徐家高攀于你!”

    ——她還是對這樁婚事不滿。

    皎皎心知肚明。她拉著南嘉長公主的手,輕輕晃了晃——她總是這樣,惹著南嘉長公主不快,便用這樣的方式撒嬌示弱。

    “可是母親,如今婚事已成定局了,不是嗎?”

    南嘉長公主瞪她一眼,“要不是你跑到宮中去……”說得她自己頭疼起來。

    皎皎松開她的手,站到她身后,為她按著頭上xue位——她不知哪里學的,時常為南嘉長公主按摩兩下,便紓解她的大半疼痛。

    “算了算了?!蹦霞伍L公主揮開她的手,“你不愿意就算了!”

    皎皎立刻在她面前蹲下,趴進她懷里,“母親果然還是最疼我的!”

    最后,府邸雖不曾另擇,但還是依著長公主的意思,將徐府左側的一處宅子買下,然后打通徐府,另建了瓊花院。而院中一眾下人,皆是從長公主府中挑選的。

    只是不曾想到,新婚當夜,就在這新建的瓊花院中,如云與一眾丫鬟婆子捧著玉如意,喜滋滋瞧著身穿喜服的徐空月拿起玉如意,挑起了皎皎頭上鸞鳳和鳴的喜帕。

    喜帕之下,佳人如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可徐空月只瞧了一眼便默然收回視線,而后扔下一句“郡主早些歇息”,便轉頭出了瓊花院。

    從此之后三年,都不曾踏入。

    可皎皎從來不灰心,即便徐空月將冷淡疏離擺在了明面上,她仍是笑著,湊到他跟前。即便每每撞得頭破血流,她也只是笑著擦掉血漬,然后再迎上去。

    她將滿心歡喜捧到徐空月面前,不求被回贈同樣的歡喜,可怎么都沒想到,會被踐踏一地,再狠狠捅上一刀。

    望著如今木雕泥塑似的皎皎,即便只是一個旁觀者,如云依舊覺得心如刀絞。

    她眨了眨眼睛,將滿心酸楚壓下,絞干了帕子,遞到皎皎身前,輕聲道:“郡主,您擦擦臉?!比缃耖L公主與定國公仍在牢中,作為長公主府中唯一的指望,她一定不能倒下。

    皎皎又眨動了一下眼睫,目光緩緩落到如云手上。

    帕子雪白,干凈無污。

    她接過帕子,認認真真洗了臉。

    一番洗漱之后,如云又道:“郡主,奴婢為您的膝蓋上藥?!彼p手輕腳將皎皎的褲腳挽到膝蓋以上,怕她疼痛難忍,又叮囑一聲:“要是奴婢手重了,郡主您就說一聲?!?/br>
    皎皎的目光落到自己膝蓋上。一夜的時間,膝蓋那塊的皮rou已經烏青發紫,腫脹難看。盡管如云上藥的手法很輕,還是難免疼痛。

    只是對她而言,膝蓋上的酸麻疼痛算不上什么,心頭的悲痛蒼涼最難消除。而且隨著時間流逝,悲傷哀痛更加難止。

    一夜的靜默沉思已經讓她徹底明白,徐空月對她,從來沒有什么情深似海,也沒有那些日久生情。他對自己,只有處心積慮,費盡心機,以及深惡厭絕。

    成婚三年,他從未踏進過瓊花院,為何偏在昨日破了例?不過是他暗度陳倉之計??尚ψ约撼撩栽谒奶撉榧僖庵?,為他刻意的溫柔沾沾自喜,還以為是自己三年來的努力終究打動了他冰涼的心。

    原來他所有的溫柔都不過是一場騙局。

    皎皎狠狠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將所有的懊悔恨意掩藏。如今母親與父親還在天牢,她沒有時間為了一點兒女私情傷春悲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上過藥之后,如云又服侍著她梳妝、換衣裳。之后,皎皎馬不停蹄,直奔太傅府邸。

    昨日在政和殿前跪了幾個時辰,雖然用熱水熱敷,又上了藥,但今日下馬車時,皎皎還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如云被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皎皎卻避開了她的手,扶著馬車站穩,然后等著車夫前去敲門。

    可門一打開,太傅府的下人瞧見有郡主印記的馬車,便又迅速關上了門。

    車夫也是從長公主府出來的,還從未見過這等世態炎涼,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無措的望了過來。

    皎皎倒是沒什么意外神色,人情冷暖,她以前沒見過,卻不是一無所知??梢幌氲饺栽讵z中的母親與父親,淚水頓時翻涌出來。

    可當著如云與車夫的面,她不能露出半點頹唐之色。于是緊咬著下唇,硬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而后開口:“繼續敲?!?/br>
    可太傅府一直沒再開過門。

    隔著一扇門,其實能聽到里面傳出的輕微細響,可始終沒有一個人前來開門。

    不知等了多久,皎皎終于確定,太傅是不會出手相救了。

    她咬著下唇,半晌才道:“去相國府?!?/br>
    太傅與南嘉長公主并未有師生之情,不會出手也并不意外。但相國呢?皎皎并不能確定。眼見相國府邸愈來愈近,皎皎心中更是忐忑。

    倘若沒有記錯,相國與長公主府來往密切,關系匪淺。長公主出事,相國會否獨善其身?

    馬車在相國府門前停下,仍舊是車夫前去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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