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教我這些，我還真不知道現在會變成什么樣?！?/br>
    “它”之前一直沉默著，聽到這里才哼笑一聲，聲音里帶著滿滿的得意。

    “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了，你究竟是什么？”

    看著在火舌下慢慢變色的魚皮，少年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摸了下劉海下的左眼：“不管我問什么問題都難不倒你……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比我們的學院長還要博學?！?/br>
    「那個只會趨炎附勢的糟老頭子算什么東西？比他厲害的人類多了去了……」“它”不屑哼聲，「不要拿我跟那種玩意做比較！」

    伊里歐斯輕笑著將魚換了個面烤。

    “不要轉移話題，我是在問‘你’是什么?！彼合乱粔K魚rou放到嘴里，“你總是說‘你們人類’……那你究竟是什么呢？”

    「…………」

    “它”沒有立刻回答，將問題拋了回來：「你覺得我像什么？」

    “一開始我以為你是‘菲’……”伊里歐斯歪頭回憶了一番自己看過的雜書，“可按照教授們所說的，菲的性格不是很惡劣就是很冷漠。它們喜歡惡作劇，喜歡偽裝成其他生物……可你的性格并不是這樣的?！?/br>
    他認命地搖搖頭：“我越想越覺得不對。你應該不是菲，即使是，也會是其中最特別的吧？”

    「呵呵……當然不是。我怎么敢跟神明的寵兒相提并論……」

    第一次，伊里歐斯從“它”的聲音里聽出咬牙切齒的味道，不由有些驚奇。

    見“它”又不往下說了，輕聲試探道：“那……我能知道你的身份嗎？”

    “它”又不出聲了。

    就像過去的十幾年那般，經常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

    伊里歐斯將這個當成無聲的拒絕，雖有遺憾卻也沒太在意。

    但當他收拾好行囊，準備繼續趕路時，那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了。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埂八钡恼Z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鄭重，「即使我并非人類，我也把你當成我唯一的兄弟看待……」

    「伊里歐斯，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傷害你，只有我永遠不會?！?/br>
    少年的腳步停頓片刻，隨后再次踏上旅途。

    “我也從未覺得你會傷害我?！彼唤浶牡?，嘴角卻在不斷上揚，語氣也輕快不少，“那我什么時候能知道？總不會是臨終前吧？”

    他的玩笑讓“它”也放松了語氣：“當然不會。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了……”

    ***

    坎蒂絲無比肯定，自己現在很不對勁。

    在被黑影包裹，熬過最開始的那段混沌后，她的意識就清醒過來了。

    她現在的狀態有點像在夢里。

    但無法伸手，視野里看不到自己的聲音，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這樣，更像是以第三視角看著某人的回憶……像踏進英雄之墓時的感覺，卻比那時的感覺更“沉浸”。

    她能清晰感知到“伊里歐斯”的心情。

    即使眼前的人不說話，也能感受到他的快樂和悲傷……仿佛自己心臟與他的產生共鳴。

    就比如此刻，她能真切感到愉悅，僅僅因為那個聲音給出的“承諾”……

    可理智告訴她，這是不應該出現的情緒。

    各種線索都在告訴她，那個備受伊里歐斯信賴的聲音就是之后造成大崩壞的“惡魔”。

    而伊里歐斯本人，最后也是因為封印惡魔而死……那個聲音根本沒有實現自己的承諾。

    她明明知道結局，她不該對那個聲音產生任何好感。

    但此刻的她情緒幾乎與理智分離，完全被“幻境”中的少年牽著走……

    這樣的體驗著實不太美妙。

    如果是夢境，也是個想要快點醒來的噩夢。

    眼前的場景還在不斷變化，坎蒂絲不得不一邊觀看眼前的記憶一邊分出心神思考。

    被黑影吞噬前，她確實在自己的影子里看到了一只紅色的眼睛。再加上拉姆先生身上突然發生的異變……

    那……應該是惡魔吧？

    所以眼前也一切也是它想讓自己看到的？

    這是編造的？還是真實屬于伊里歐斯的記憶？

    短短幾秒坎蒂絲腦中略過很多可能性，但很快又一一否去。

    不論如何她都要看到最后，這樣才能更接近對方的目的……

    即使沒有她的關注，眼前的少年也在一點點成長。

    纖細羸弱的手臂有了肌rou，如山頂積雪般白皙的皮膚也變成了小麥色。

    手心和腳板上的水泡已經磨破、積累成厚繭，變得不會因為摩擦而輕易流血。

    少年回到家鄉已經是一年后的事了。

    這一年他經歷了很多，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經歷改變了他。

    與舅舅徹夜長談后，他再次背上自己的破布囊，踏上前往南大陸的旅程。

    少年的身量漸漸長開，曾經有些雌雄莫辨的臉也有了棱角，他長成了一個相當英俊的青年。

    他的探索欲永無止境，即使是在矮人族和莫丹人的戰場也無法阻擋他。

    伊里歐斯并不像后世傳揚的那樣完美無缺。

    這個時代并不太平，這就注定他不可能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

    比如他想跨越戰區到達東大陸，甚至做過報名應征雇傭兵，在摸清行軍路線后立刻摸黑跑路的行為……一些cao作sao到讓坎蒂絲嘆為觀止。

    但令人欽佩的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青年都沒有拋棄自己引以為豪的那部分。

    懷揣在心底的光亮在混沌的時代格外耀眼。

    漸漸地，與他相似的人們聚到一起。

    一次偶然的出手相幫，他結識了北方部落的矮人族長。

    某個街頭上的擦身而過，一名精靈學者被他吸引。

    風之城的塔樓上，魔人拋下代表城主的石椅。

    然后……

    “伊里歐斯·雅格諾。一個不錯的名字，一個有趣的人類?！?/br>
    與自己有著相同面容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笑著在唇前立起一根手指。

    “為了這個世界不會變得更加無聊，有趣的人可不能太隨便地死掉呢……”

    第一次與“他”對視，伊里歐斯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菲”這種生物明明沒有固定的形態，每次出現在人類面前都是不同的，為什么大家總是會一眼認出它們……

    因為真的很耀眼。

    眼前的“男人”明明與自己一模一樣，卻仿佛在發光。

    是晨風、是甘露、是光輝……是無處不在的、所有生者都無法拒絕的，最純粹的生機。

    “他”會加入自己的隊伍，伊里歐斯自然是欣喜的，然而另一邊的“它”就沒有那么開心了。

    自從青年身邊的伙伴開始增多，“它”也變得越來越沉默，有時甚至幾個月都聽不到“它”說一句話。

    尤其是在路西恩加入后，“它”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一個伴隨了二十多年的聲音突然消失了，說不心慌那絕對是騙人的。

    白日有同伴在身邊，伊里歐斯會暫且將這種慌亂壓下。

    可每到獨處的時候，那種被拋棄的恐慌感便會慢慢爬上他的心臟，將其狠狠捏住。

    自從西西里婭與他坦白，她是為了調查“黑霧”才接近自己后，他的心就更亂了。

    “它”去了哪里？“它”為什么不見了？“它”真的與那些黑霧、與魔物有關嗎？

    …………

    “它”……是真實存在的嗎？

    每當產生這種懷疑時，伊里歐斯總會拿出舅舅贈予他的短笛，吹奏起那段熟悉的旋律。

    “它”怎么會是不存在的呢？

    他所知的知識、他所掌握的劍術、那些生存技巧……他能好好活到現在都離不開“它”的幫助，而且自己身上從沒出現過那種黑霧……他怎么能產生這樣的懷疑？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青年的思緒也變得越來越亂，開始搖擺不定。

    然而就在此刻，另一個聲音強勢插了進來。

    “伊里歐斯·雅格諾，我在這里給你一個忠告?！?/br>
    戴著面具的“男人”看向他，語氣平淡道：“不要相信它說的話，不要相信它給予你的任何承諾?！?/br>
    “它從惡意中誕生，生者對它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它會模仿人類，與你用同樣的語言交談，只因為它對你有所圖?！?/br>
    “等它達到目的那一天，你就沒用了?！?/br>
    伊里歐斯很驚訝。

    這是第一次，他從別人口中聽到了“它”的存在……即使對方的話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

    然而，這恰恰能證明“它”是真實存在的，而并非是自己的妄想。

    青年放心之余又試探著問了兩個問題。

    沒有得到一個有關“它”確切的答案，卻終于明白一只菲為什么會對他感興趣的了。

    本質上路西恩感興趣的對象并不是他伊里歐斯，而是一個能與“它”溝通的人類吧……

    「……你相信它的話了？」

    “它”的聲音突然響起，只是音調變得非常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