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蒂絲猛地回過神，閉眼揉揉發酸的眉心。

    她不再看飯桌上的那家人，轉身打開向外走的木門。

    這次她沒有聽從維歐的建議，把手里這面鏡子順走了。

    艾伯的出現給她提了個醒。

    她還要穿過不知道多少個幻境, 其中也很有可能遇到活人。

    雖然每個幻境里都有一面鏡子，但找起來很費時間。

    她還是帶一面在身上, 能救一個是一個。

    就這樣, 她一聲不吭地又穿過兩扇門，維歐終于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

    “你還好嗎？”

    他有些生疏地問候一句：“需不需要休息？”

    坎蒂絲再次打開一扇門，可沒注意腳下, 一腳踏進水洼，鞋底立刻沾滿了泥巴。

    “……我很好?！彼裏o奈嘆口氣，跳到一旁的草地上使勁跺了跺，便徑直往前走。

    這次的場景是黑夜的樹林。

    透過樹冠的遮擋，坎蒂絲仰頭看向天空。

    微風帶走烏云，沒有月亮的黑夜里一條繁星組成的銀色天河縱貫夜空，劃開一道漂亮的弧度。

    ……是繁星夜。

    少女在心底呢喃一句，慢慢收回目光，往維歐指示的方向走去。

    這里似乎剛下過雨，鼻尖能嗅到草木的芳香，在黑夜里很容易讓人放松心神。

    她很快走出樹林，來到一處有些眼熟的空地。

    幽深的森林中心有一汪月牙形狀的湖水。

    一座遺跡半浸在湖水中，水面在璀璨的星光下閃出粼粼波光，一切都顯得十分安靜祥和。

    坎蒂絲幾乎是立刻就知道這里是屬于誰的幻境了，抱著鏡子加快腳步走到湖邊。

    “……就是這樣。雖然也不是不好，但您說的那位賢者大人完全不像樣??！”

    靜謐的夜空下，金發的少女坐在湖邊的巖石上，扒著手指與對面的魂體抱怨道：“貪吃、嗜睡、自大、完全不會照顧別人的想法……有時候我根本不能理解他在做什么！”

    坎蒂絲聽到她的抱怨聲，不禁有些好笑。

    不過以路西恩那古怪的性格，正常人抓不住他的腦回路才是常態吧。

    “……這樣的家伙，您為什么會覺得他會幫助人類呢？”

    娜娜緹亞低頭捧起臉，癟嘴嘟囔道：“比起拯救，他其實并不是很關心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吧？”

    坎蒂絲剛要打招呼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

    確實，路西恩之前是說過類似的話。

    【我非常喜歡看到世界在改變，不論是往哪個方向?！?/br>
    記憶中的男人瞇眼笑起來，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如果它是一成不變的東西我反而不會去專門留意。那樣太無聊了?！?/br>
    像菲這種有意識的魔力粒子和普通的魔力粒子不同，如果不是主動去吞噬，自己的力量就不會被魔氣中和。

    更何況路西恩既然能把惡魔的力量分割成五份，還用自己的力量封印住它們，就說明兩者巔峰期的實力是旗鼓相當的。

    就算惡魔真的再度現世，還要強行與他對沖，就算能活下來也一定損耗慘重……這樣就太不劃算了。

    事實是，在大崩壞之前，路西恩也沒有任何想要吞掉惡魔的概念。

    惡魔的意識產生于地神被眷屬殺害時迸發出的惡意。

    可在那種重要的時間點，路西恩卻在睡覺。

    他自己說的，他是因為黛拉隕落的動靜太大才驚醒的。

    之后不知因為什么，他又跟風神維因圖斯大吵一架，便再也沒有回到天之國。

    維因圖斯古板傲慢又自視甚高，可祂作為神明又有傲慢的資本。

    這樣的祂，應當是路西恩最不想接觸的類型。而路西恩那種散漫無禮的性格，也應當是維因圖斯最不喜歡的類型。

    但雙方在此之前都相安無事，還共同在天之國生活了上千年，只能有一個解釋——他們都刻意無視了對方的存在。

    不接觸當然就不會激發矛盾，也不會爭吵。

    可這種互不干涉的狀態在黛拉隕落后迎來了轉折點。

    究竟是因為什么，讓維因圖斯在無視路西恩那么久后突然與他接觸，又爆發了那么大的矛盾？

    想到那位神明隨后去做的事，坎蒂絲想到一種可能性。

    維因圖斯應當是發現了魔氣和魔力粒子之間相克的特性，想要利用路西恩殺死新生的惡魔……或者，提出了更過分的、會讓路西恩憤然離去的要求。

    所以在大崩壞之前，即使發現了惡魔的存在，即使發現勇者伊里歐斯的身上有惡魔的影子，他也只是給對方提了個醒，并表示自己可以幫他擺脫與惡魔的聯系。

    哪怕是伊里歐斯拒絕了他的好意，他也沒有強行出手，而是選擇自己離開。

    因為與人類不同，惡魔存在與否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

    他們擁有對等的力量，他們其實不需要為敵。

    坎蒂絲打招呼的手慢慢放下來，站在娜娜緹亞身后陷入沉默。

    穿過娜娜的頭頂，她看到擁有西西里婭形態的半透明魂體正漂浮在半空，用一種溫和又空洞的眼神注視著下方的少女。

    “她”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卻沒有給出回復。

    也許因為那并不是真正的“西西里婭”，僅僅是根據娜娜的記憶構建出的投影，無法對超出記憶的問題給出答案……

    也許，在娜娜緹亞的記憶里，“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她”并不需要回應什么，只要用最包容的姿態傾聽少女的煩惱，對娜娜來說就足夠了。

    坎蒂絲定定神，右手拍了下娜娜的肩膀，事情卻有了新的變化。

    在娜娜緹亞驚訝回頭的瞬間，誰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一顆細小的光塵從她綁在手腕上的靈魂石中飄出，輕輕落到游魂的眉心。

    “呵呵……最開始我也是這么認為的?！?/br>
    兩名少女驚訝抬頭，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游魂。

    女人的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但兩人都很快發現了不同。

    “西西……姨媽？”

    娜娜緹亞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女人。

    “我不否認，那位大人……路西恩是個性格惡劣的家伙?！卑肟罩械木`輕輕歪了下頭，用纖細的指尖點點下顎，“但是呢，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要比起表現出來的那部分更單純一點……嗯，或者說，更幼稚一點？”

    看著兩名女孩呆滯的表情，游魂抱起手臂，對她們眨眨眼。

    “他喜歡誰、討厭誰，都會表現得很直接。某種意義上就像個小孩子一樣?！?/br>
    眼前閃過那人不同表情的臉，耳邊似乎還能聽到那種刻意拉長的撒嬌語調……坎蒂絲不由抿起唇，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彎了下。

    “……也跟小孩子一樣，只要答應了某件事，不論后果如何他都會完成?！庇位陱澠鹧垌?，抬頭看了眼漫天繁星，轉而對兩人笑道，“所以不需要擔心。一旦成為同伴，他就是最可靠的那個?！?/br>
    “而他，最終選擇站在伊里歐斯這一邊?！?/br>
    再次聽到這個聲音的娜娜久久回不過神。

    等對方終于不再說話，她才愣愣向前走了一步：“你……是真的西西姨媽？”

    與之前的空洞不同，此時魂體的眼睛聚焦在她的身上，她能感受到……

    坎蒂絲眼見著娜娜走到石頭邊緣還要繼續走，趕緊拉住她的手，好歹沒讓她掉進湖里。

    游魂微微頷首，隨后飄到她面前。

    “我很高興，你有勇氣走出丹薩森林，來到外面的世界?！彼斐鲭p臂，虛抱住少女的身體，“你有了新的煩惱，也有了新的目標，你沒有被困死在那個村子里……我為你感到自豪，娜娜緹亞?！?/br>
    “不過很遺憾，這是最后一次了?！?/br>
    她的身體變得更透明了一點，與娜娜抵著額頭，輕笑道：“很久以前我就在想，既然阿奎婭大人沒有給你祝福，我作為長輩也應該給你一個才對?！?/br>
    西西里婭抬起脖頸，在少女額頭印上一吻。

    “祝你……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br>
    第325章 兄妹   塞拜庫洛大迷宮23

    隨著西西里婭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兩人面前, 娜娜手腕上的靈魂石也徹底失去光澤。

    淚水終于溢出眼眶，精靈少女不再壓抑自己，撲到坎蒂絲懷里大哭起來。

    坎蒂絲只輕拍著少女的后背, 沒有說話。

    她知道對方此時并不需要安慰的話語, 只需要完全發泄自己的情緒。

    背部被一只手輕柔又有節奏地拍打，娜娜的哭聲也隨之慢慢小下來。

    “對、對不起……”她吸著鼻子從坎蒂絲懷里退出來，揉揉發紅的眼睛，“是我沒忍住……”

    坎蒂絲幫她順了下頭頂的呆毛：“沒關系，我明白?！?/br>
    上次在英雄之墓里的道別太過突然，再加上之后又發生了一連串變故, 這才讓娜娜對西西里婭的離開并沒有太大實感。

    而這次, 是真的永別了。

    不過她們現在也沒有太多時間用來感傷。

    趁著娜娜擦眼睛擤鼻涕的功夫, 坎蒂絲把目前的情況簡單跟她說了下。

    娜娜乖乖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但又不免有些擔心地望向坎蒂絲：“你一個人真的沒關系嗎？”

    “既然確定是‘書頁’, 那它就傷害不到我?！笨驳俳z摸摸她的發頂，堅定道，“相信我，不會有事的?！?/br>
    她看了四周的樹林，轉而問起手中的碎鏡片：“這次的出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