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花白的老人躺在枕頭里，長長呼出一口氣：“這也是最好的結局……我也、該知足……”

    嘴上這樣說著，布滿皺紋的眼皮卻死死閉緊，有渾濁的液體從眼角滾入干枯的胡須。

    光圈外的人：“……你后悔嗎？”

    年邁的矮人睜開眼，似是不解他為什么要問兩遍一樣的問題。

    “你后悔離開自己的親人嗎？”光圈外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如果你當時選擇留下，也許還能見到他們最后一面?！?/br>
    賽門愣了愣，隨即仰頭笑起來。

    “沒有見到最后一面，當然遺憾?！?/br>
    躺在床上的老人咳嗽兩聲，用僅有的左臂撐著身體坐起來。

    “既然封印必然會被沖破，那我要是選擇龜縮在原地，現在連為他們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他看向窗外，年輕的矮人們正為幾座新墳立好墓碑。

    “我已經拼盡全力，我不后悔?！?/br>
    看著左臂上的紋案，賽門朗笑一聲，朝光圈外看去：“倒是你，為什么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多笑笑吧……想必伊里歐斯見到你的笑臉也會開心……”

    啪————

    白光消失，周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第290章 直到最后一秒   守墓人13

    視線一花, 五人齊齊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等再次緩過神，眼前的幻境已經消失。

    昏暗的洞xue中，被娜娜緹婭扔進門的魔法燈正躺在不遠處, 靜靜照亮周圍的場景。

    艾伯率先上前拎起提燈, 環視一圈：“這是回來了？”

    坎蒂絲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xue，正要應聲，一直老實趴在肩膀上的光團飛了出去。

    “路西恩？”

    她沒有多想，趕忙跟上那道光。

    幽暗的空間里，光團散發出的光芒顯得格外明亮。

    少女跟著它跑向洞xue深處，終于在看到熟悉的五座銅像前慢慢停下腳步。

    黑鐵打造的棺材擺在正中央, 并沒有其他裝飾。

    一切都那么熟悉, 那么相似……以至于坎蒂絲有一瞬間的恍惚, 誤以為時間回到了她第一次踏入英雄之墓的節點。

    她搖搖頭, 將腦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甩掉, 這才再次抬步走到光團下方。

    其余四人也跟了上來，齊齊看向漂浮在半空的白色光團。

    封印石就在黑鐵棺材里，但路西恩并沒有飄到棺材上。

    正圓的球體正對著最左邊的矮人銅像，白色的光塵慢慢從球體邊緣溢出，緩緩飄向銅像。

    黃銅色的邊緣逐漸被光塵點亮，舉著重錘的手臂動了動，銅像睜開了眼睛。

    艾伯和娜娜已經是第二次看到這種場景了, 卻還是不免往后退了一步，連露比都警惕地托起風精靈。

    矮人的銅像有些遲鈍地轉了下腦袋, 視線停在某人身上。

    “這是過了多久……連你都長這么大了?！便~像的說話聲也有些卡頓, 并沒有西西里婭那時的流暢，“你叫……露比，對吧？”

    魔人女郎半抬起的手頓了下, 收回了警戒的姿勢：“魯比尼先生……您還記得我?！?/br>
    銅像的聲音悶悶的：“那時候你和你弟弟都還小，歐珀走的時候、其實很不放心你們?！?/br>
    露比扯出一個笑，并沒有回應。

    賽門似是也不在意她的反應，視線一一掃過面前幾人，最后有些感慨地看向面前的光團。

    “自從答應下你的計劃，我就一直放不下心……但現在看，是我多想了?！便~像伸出手，似是想要觸摸那團光，“看到你、不是一個人前行，我為你感到高興……”

    光球無法發出聲音，上下飄動一番后，安安靜靜地停駐在銅像的指尖。

    眼前的一幕確實很溫馨，但坎蒂絲不得不打破這份歲月靜好的一幕。

    “打擾了，賽門先生?！背弥~像邊的微光沒有消失，少女匆匆上前一步，“我還有幾個很重要的問題，希望您能幫忙解惑?！?/br>
    銅像驚訝一瞬：“當然沒問題，我的孩子?！?/br>
    “我們也進入過其他英雄之墓，看到了很多有關你們的記憶……西西里婭也說，你們無法丟下伊里歐斯，你們無法讓他一個人待在那種地方，默默承擔一切……”

    坎蒂絲深吸一口氣，漆黑的眼睛直直看向銅像：“我想知道，勇者伊里歐斯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結束了大崩壞……”

    賽門驚訝于他們都走到這一步還不知道這個，條件反射般的看向身旁的光團。

    見路西恩沒有任何表示，只靜靜飄浮在空中，他便了然了。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聽說過一個傳言，但這個傳言在我們那個時代流傳得很廣，而且出現了很多版本?！?/br>
    賽門不急不緩地說道：“某個被生活逼到絕路的人來到井邊。他向井口訴說自己的苦楚，打算說完就跳進井里自盡……但意外發生了，他從自己的回聲里聽到了另一道聲音?！?/br>
    別人還沒什么反應，坎蒂絲和艾伯卻是精神一振。

    他們對視一眼，強自鎮定下來，繼續安靜傾聽。

    “井底的聲音會滿足那些人的愿望。它讓窮困潦倒的家庭得到黃金，給予弱者強大的力量……它甚至能使死人復活?！?/br>
    銅像摸摸自己的胡須，思索一陣后繼續道：“‘井底的神明’，他們是這樣稱呼它的?！?/br>
    坎蒂絲并沒有感受到神奇。

    這些敘述讓她想起集體搬到雪原上居住的那一村子的人，讓她想起奧路菲歐斯的經歷……

    少女感到渾身發冷，不自覺地抱住雙臂，喃喃道：“那……才不是什么神明……”

    “那就是惡魔……這也是我們后來才知道的?！?/br>
    賽門接上她的話，長嘆口氣：“它誘惑那些人，說自己便會滿足他們的愿望?？勺鳛榇鷥r，那些人將成為它在地上的‘眼睛’，或是信徒……西西里婭遇到的，在世界各地制造魔物的家伙就是這些人?！?/br>
    隨著他的敘述，坎蒂絲眼前飛快閃過一個畫面。

    純黑的空間里，她和路西恩站在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小路，兩邊都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

    周邊的浮空上有很多道門，門上刻著許許多多不同的名字，門下延展出道路，全都通向同一個方向……

    伊里歐斯·雅格諾，他的名字是否也鐫刻在其中一道石門上呢？

    越是思考，坎蒂絲的心越來越往下沉。

    制造魔物的只是最低級的任務。再陰謀論一點，當時各個文明種族間的戰爭會持續那么長時間，推出斬殺“惡龍”的通緝令，其背后未必沒有那些“惡魔之眼”的功勞。

    很可惜，他們當時并不知道惡魔的存在。即使西西里婭已經發現些許端倪，卻還是太遲了。

    隨著最后一只巨龍在天之國墜落，一切都成為定局。

    “但伊里歐斯與他們不一樣……唔，應該說，他們不完全一樣?！辟愰T摸胡子的手頓了頓，“我們只知道他與惡魔的關系非常特殊，惡魔似乎并不想殺他……”

    “最后也是因為伊里歐斯引誘惡魔的核心進入自己的身體，牽制住了它，我們才有機會抽出它的力量，重新封印了惡魔?！?/br>
    “什么？！”

    艾伯激動地上前一步：“你的意思是……”

    “伊里歐斯用自己的身體困住了惡魔的核心，但也將自己困在了黑洞?！便~像的聲音越來越低，“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一個能保全所有人的辦法，而我們只能尊重他的選擇……”

    看到銅像周身的光塵逐漸黯淡，坎蒂絲趕忙問道：“那……伊里歐斯，他還活著嗎？”

    賽門：“……第一座墓門開啟的那一刻，就代表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了?！?/br>
    坎蒂絲呼吸微窒，一種巨大的悲哀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沒。

    “伊里歐斯與他做了個、約定?！便~像指向光團，聲音開始卡頓，“伊里歐斯相信人類，相信人類會不斷進步……會在未來、想出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

    “他會為此、爭取時間……他說，他會堅持、堅持到他能抵達的最后一秒……”

    最后的最后，他的視線落到一臉震驚的年輕矮人身上。

    “就算我這里、是最后一站……但我依然相信、相信你們……”

    銅像艱難擠出一個笑容。

    但他顯然是個不太會笑的人，這個笑容表現在銅像上就變得有些猙獰。

    “去探索、去戰斗……為了、最重要的人……”他定定地看著那個最年輕的面孔，一字一頓道，“不要被一時的安穩麻痹……不要、移開視線……不要、停下腳步……永遠…不要……放棄……”

    微弱的光暈徹底消散，銅像的動作永遠停在了某個瞬間。

    幾人靜靜看著這一幕，誰都沒有打破這份寧靜。

    最后，坎蒂絲率先上前一步，對著銅像深鞠一躬。

    “…………非常感謝?！?/br>
    抬起頭，少女沒有再猶豫，大步走到棺材前，開始研究怎么開蓋。

    “……這是最后一個了?！卑荒樇m結地跟過來，順手扣住棺材蓋的邊緣，小聲道，“引導我們一個個打破封印石，逐漸收回力量……你覺不覺得，路西恩是想……”

    “先讓他變回能說話的狀態?！?/br>
    坎蒂絲瞥了眼還在半空發怔的光團，快速打斷青年的話：“其他的之后再說?！?/br>
    艾伯不吭聲了，開始專心推棺材蓋。

    推了一下，沒推開。

    加大力氣又推了下，棺材一動不動。

    娜娜看著他臉都憋紅了，不禁嘲笑道：“你好弱啊?！?/br>
    艾伯：“是真的沉好嗎……不信你過來跟我一起抬?！?/br>
    一起抬是不可能的。這個棺材下面還墊了個臺座，別說娜娜了，它比坎蒂絲都高。

    坎蒂絲回憶了一下第一塊封印石碎裂的場景，建議道：“要不直接把它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