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對面的少女露出些許難堪的表情，坎蒂絲也有些后悔自己突然上頭，提出大堆大堆的問題。

    偏偏她還不會安慰人，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艾伯的反應比她快多了，直接驚呼出聲：“你居然不會魔法？！”

    娜娜緹婭羞憤地瞪他一眼：“不會也打得過你！”

    艾伯卻沒被她兇巴巴的表情嚇到。

    畢竟看清臉，這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

    “那你真厲害??！”他雙手按住膝頭，由衷夸贊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出劍的速度那么快……”

    娜娜緹婭側過臉，有些驚訝地看向眼前這位普通的莫丹人。

    他的臉上滿是真誠沒有一絲嘲諷，是真心在夸獎她。

    兜帽下的耳尖紅了紅，娜娜正覺得莫丹人也沒傳說中的那么壞，然后就聽到了艾伯的下半句。

    “尤其你年紀還這么小，簡直是個劍術天才！”青年驚嘆道，“真無法想象你到我這個年紀后會到達怎樣的境界，年輕人真可怕啊……”

    娜娜緹婭：…………

    今年剛過完五十歲生日的精靈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眼前這位明顯不到三十的莫丹青年，感覺自己被深深侮辱了。

    第145章 微笑   繁星夜8

    盡管對面已經傳遞出不想聊天的信號, 艾伯卻沒有放棄跟對面的妹子交流。

    消息都是越聊越多的。他們現在對西大陸并不了解，眼前正好個土著精靈，艾伯不可能就這么干坐一個白天。

    至于被對方嫌棄……

    無所謂, 反正他臉皮厚。

    娜娜緹婭顯然還是個要臉的青蔥小嫩芽。

    即使對面是個她不喜歡的莫丹人, 精靈少女也一一回答了他的問題。

    “丹薩森林周圍都設了法陣，一般人進去只會不停在外部打轉，沒辦法進到深處?！彼纯粗苓吢冻龊Ｃ娴慕甘托u，一邊調整舵柄的方向一邊解釋，“想要進入只能用專門的傳送陣?！?/br>
    艾伯將自己的冒險者協會徽章給她看：“我記得西大陸上也有協會的分部。有這樣的限制，冒險者怎么進去做任務??？”

    娜娜蹙眉接過來翻看兩下, 又還給艾伯：“我在森林外那些混血的聚集地里見過, 但丹薩森林里是肯定沒有的?！?/br>
    她見兩人露出好奇的表情, 解釋道：“其實大崩壞后, 丹薩森林就開始對外封閉, 但完全與外界隔離也是近五十年的事?！?/br>
    “那時候還沒像現在這樣嚴格，也有冒險者會誤入森林，甚至有些部落依舊保持與莫丹人通婚的習俗……”

    坎蒂絲想起畫框中的那位半精靈少女，不由打斷她的話：“精靈與莫丹人通婚？可混血兒不是會生怪病嗎？”

    娜娜驚訝地看向她：“這你都知道啊?！?/br>
    “嚴格來說，只有一代混血兒會生那種病。只要能活到成年生下孩子，他們的后代都是安全的?！彼嶂X袋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而且莫丹人的生育能力很強。即使有一部分孩子活不到成年，還是比精靈族之間的……”

    她似乎是想起什么, 突然把嘴閉上, 轉而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總之，后來各個部族一致決定將混血兒驅逐出丹薩森林，開始對外完全封閉?！?/br>
    “精靈不再與莫丹人通婚, 那種怪病自然也在西大陸消失了?！蹦饶染煁I有些奇怪的看向坎蒂絲，“按道理說，那病應該在五十多年前就消失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坎蒂絲自然不好說出白銀畫框的事，回了一個萬能的理由：“從書上看到的?！?/br>
    娜娜沒有懷疑，反而有些羨慕：“聽說弗朗斯大陸上的圖書館很多，而且都是對外開放的……”

    可惜她還沒遇到過。

    坎蒂絲聽她羨慕的語氣也很驚奇：“可我聽說精靈的藏書館才是全大陸藏書最多的……”

    “多有什么用，我也進不去！”娜娜的臉鼓成包子，氣哼哼地扣起船板上的木刺，“只有那些魔法親和力高的家伙才有資格進去……像我這種情況，那些老頑固連門都不讓我進……”

    艾伯不愛讀書，可不愛讀書和被剝奪讀書的權利是兩碼事。聞言立刻一起憤慨起來：“這也太欺負人了！”

    話題突然就轉向精靈族內部的教育問題，兩個都沒怎么讀過書的家伙卻以此聊得熱火朝天。

    坎蒂絲一開始還在一旁旁聽，聽了半天發現他們連抱怨的話都是重復的，不由無語地抽抽嘴角。

    她突然感覺忘記了什么。

    回頭一看，路西恩倚坐在船頭，正支著下巴看向遠方。

    自從娜娜緹婭出現后，他就有點過于沉默了。

    坎蒂絲跨過中間兩排座位，坐到他對面。

    等坐定抬頭，全身的汗毛差點都立起來了。

    “你……又受了什么刺激？”她搓了手臂，用木杖試探地戳戳對方，“別笑得這么瘆人?！?/br>
    路西恩似乎無時無刻都在笑。

    不管是高興還是嘲諷，亦或是威脅他人的時候，他的眼眸永遠是彎彎的。

    坎蒂絲跟他日夜相處近兩個月，已經能將這些不同的笑容分類了。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情緒的笑容。

    仿佛臉部的肌rou被什么固定住，更像一面扣在臉上的微笑面具。

    這種瘆人的笑容她也不是沒見過。

    剛跟路西恩認識那會兒，這種笑容就是他的默認表情。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這張“面具”已經很少出現了。

    冷不丁又看到，坎蒂絲還真有些不適應。

    路西恩握住那根戳來戳去地木杖杖頭，笑著看她：“這樣不好看嗎？”

    他這問題聽著就很奇怪，好看和嚇人又不相沖……

    坎蒂絲揪著眉頭看向他的俊臉，也說不出這張臉有什么不好看的地方。最后實話實說道：“跟好不好看沒關系，是你的表情太嚇人了?！?/br>
    路西恩保持著默認微笑，摸摸自己的下巴：“嚇人嗎……可有人跟我說，笑容會讓人感到喜悅，是最有感染力的表情?！?/br>
    坎蒂絲：…………

    說笑容是最有感染力的表情也不算錯……

    只不過一般人是傳遞歡喜，他是傳遞驚悚。

    “那是指發自真心的笑容?！笨驳俳z真誠勸說，“表情是將人內心深處的感覺傳遞到外界的方式，可你現在并沒有感覺到……”

    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什么，將木杖放到一邊：“你心情不好？”

    “還好?！甭肺鞫餍χ崃送犷^，“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而已?！?/br>
    坎蒂絲抿起唇：“如果不開心，你可以不笑的?！?/br>
    路西恩：“我要是不笑，你不會害怕我嗎？”

    坎蒂絲不明白他的邏輯，但還是堅持道：“你現在笑起來更讓我害怕?！?/br>
    “是嗎?！甭肺鞫鹘K于收起他的微笑面具，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人類真難懂?！?/br>
    坎蒂絲也跟著沉默下來。

    她糾結半晌，最后還是向前彎腰靠近路西恩，悄悄指了指船尾：“她叫你‘賢者大人’，是什么意思？”

    路西恩淡淡看了眼船尾的精靈，垂下眼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br>
    坎蒂絲交握著雙手，手指緊張地轉了兩圈：“是我知道的那個‘賢者’……嗎？”

    路西恩：“嗯?！?/br>
    坎蒂絲倒吸一口涼氣，很多疑問都落了地。

    賢者這個稱呼并不是誰都能叫的，只有作出特殊貢獻的人才會被如此稱呼。

    比如第一個學會掌控魔力粒子，一手開啟黃金時代的人類，后人尊稱他為賢者卡裘拉。

    還有第一個發明法陣的精靈，一直被莫丹人尊稱為賢者帕帕莉卡。

    而結束大崩壞，封印惡魔的五位英雄里有一名沒留下名字的英雄。

    因為大眾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具體的樣貌和種族。而其他四名英雄回來后，也對這人的信息守口如瓶。

    于是，后人便只能直接稱呼他為“無名的賢者”，或尊稱其為“賢者大人”。

    “所以你真的認識勇者伊里歐斯！”她拽住路西恩的袖子，“那你為什么會在伊里歐斯的墓里？你不是死了嗎！”

    兩百年過去，有關勇者小隊大戰惡魔的詩歌層出不窮。

    可不論六大陸上的詩人們如何編撰，只有一點是絕對統一的。

    五位英雄跳入黑洞，最后只回來了四個人。

    且除了伊里歐斯，其他人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矮人戰士賽門失去了右手，再也無法揮動引以為豪的重錘。

    他是受傷太重，再加上本身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回到東大陸后不久便去世了。

    魔人法師歐珀失去了雙眼，這其實比失去一只手的賽門更加嚴重。

    魔人族的眼睛是他們力量的源泉，其重要程度不亞于莫丹人的心臟，一旦受傷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即使他的妻子西西里婭是全大陸最厲害的治愈師，耗盡魔力也只為他延續了不到一年的壽命。

    賽門和歐珀的葬禮上，都有人聲稱目擊到伊里歐斯的背影。

    最后一位見到勇者的人是個窮困潦倒的詩人。

    他迷失在南大陸的沙漠里，最后因為中暑加缺水倒在了沙地里。

    就在他即將被黃沙掩埋時，一只冰涼的手將他拉出沙堆。

    是伊里歐斯，詩人確定他就是伊里歐斯。

    詩人激動地拉住他的衣角，用沙啞的嗓音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棕發的青年溫和地笑著點點頭。

    留下食物和水，與一名年邁的精靈消失在荒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