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膩的手指撫過滿是褶皺的手背，她能感受到時間在上面留下的痕跡……以及，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征兆。

    “您會好起來的, 我會治好您的病?！彼龑⒛侵皇职胝菩? 露出一個得體的笑，“不久就是您的生日了，您應該開心些?！?/br>
    陷在枕頭里的老人笑了笑，又跟她說了幾句家常話。

    沒過多久就疲憊地閉上眼，睡著了。

    凱特女士憂心地看著沉睡的女王：“殿下的身體……真的能撐到女王誕辰日嗎？”

    “會的?！?/br>
    碧色的眼瞳里映出老人的病容，她似是下定決心般握緊那只枯瘦的手。

    “那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毒藥, 殿下身上的毒已經祛除干凈了?！鞭蹦葘⑴醯氖址呕乇蛔永? 并為她理好被角, “只是殿下的年紀大了, 還需要更多時間調理身體?！?/br>
    薇娜按照剛剛檢查好的結果重新配置了藥劑。

    她的手法十分純熟, 看得凱特女士都連連贊嘆：“不愧是胡慕斯學院出來的高材生。我也見過其他藥劑師配藥的手法，以我這個外行人的眼光來看，您并不比那些人差?！?/br>
    薇娜的唇角微微上揚：“我可不算什么高材生，我的摯友更比我厲害多了?！?/br>
    在凱特女士的協助下，兩人將藥劑慢慢喂入女王的口中。

    薇娜又在房間里轉了一圈，檢查房間里的結界是否有損缺后，才提著藥箱離開女王的寢室。與等在門外的貼身女仆匯合, 一起往外走。

    “薇娜？”

    一道低沉的男聲讓她停下腳步，紅發的美人轉過身。

    陽光下的外廊里, 一名身材消瘦的男人提著手杖, 緩緩向她走來。

    “日安，威廉姆王子殿下?！鞭蹦忍崞鹑箶[，向她名義上的未婚夫行禮。

    ”我說過, 你可以直接叫我威廉的?！巴吠踝悠^頭輕咳兩聲，才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就要成為夫妻了，不需要這么生疏……”

    薇娜只是露出一副乖順的表情，低垂著頭，恭順道：“可是儀式還未舉行，這樣不符合禮數，王子殿下?！?/br>
    王子那張格外蒼白的臉上劃過一絲憤懣，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依舊用平和又耐心的聲音安撫眼前的女人：“沒關系，我可以理解你的難處。不過……”

    他看了看薇娜的來處，又看向女仆手里的藥箱：“姑祖母的病怎么樣了？我是否能前去探望？”

    薇娜搖搖頭，依舊垂著眼簾不與他對視：“女王殿下還需要靜養，最好不要去打擾她?！?/br>
    握著手杖的指節緊了緊，威廉姆王子強扯出一個笑容：“好，我相信你?！?/br>
    “不過要快些，女王誕辰日就要到了?！彼吞@地摸摸薇娜的發頂，像對待情人般在她耳邊低語，“王都的民眾都期盼著那一天。如果到時候沒看到女王殿下，他們該多失望啊……”

    冰涼的手掌觸及發頂，薇娜藏在陰影里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她忍住涌上喉間的惡心感，恭順地保證道：“女王會好起來的，威廉姆王子殿下?！?/br>
    王子沒有再說別的，輕輕“嗯”了一聲，帶著自己的侍從離開。

    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薇娜才掏出一方手帕，使勁擦了擦頭頂后厭惡地丟給身后的貼身女仆：“回去好好洗洗，臟死了?！?/br>
    另一邊，拐過長廊，威廉姆王子的臉也沉了下來。

    由于常年被病魔纏身，他的臉要比正常人都要蒼白消瘦，高突的顴骨讓他的容貌更顯幾分陰郁。

    帶著花香的暖風吹過，男人又捂著嘴咳嗽了好幾聲才停歇，黑著臉問身后的侍從：“那道結界還沒能破解嗎？”

    侍從俯下身，訥訥道：“沒有……我們帶來的人都說那道結界設置得非常巧妙，強行破開一定會留下痕跡……”

    一群廢物！

    王子又激動地咳嗽起來。

    鼻尖傳來甜膩的香氣，讓咳嗽聲更加劇烈。

    “南邊的商隊呢？”他忍著不適，壓抑著情緒看向侍從，“都過去兩個多月了，別告訴我還沒消息?！?/br>
    這次侍從終于松了口氣，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商隊已經進城，您要的東西馬上就能送到?！?/br>
    總算是有個好消息。

    威廉姆王子用手帕捂住口鼻，恨恨看了眼破敗的玫瑰園。

    快了，就快了……

    再過不久，他就可以不用忍受這股惱人的花香了。

    ***

    奧路菲歐斯的書房內，兩方還在對峙。

    “紅玫瑰騎士不會是一個人，他至少有一個，或者數個幫手?！?/br>
    “那個人……是薇娜，對不對？”

    面對坎蒂絲的質問，青年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坎蒂絲上前一步：“公爵暈倒那天，你和薇娜都在場。她不可能不知道是你攻擊了公爵，是她幫你隱瞞了?！?/br>
    奧路菲歐斯漠然地閉上眼。

    “還有那幾個貴族……你一個人要怎么在引開侍衛的同時完成刺殺？你做不到！”坎蒂絲被他的態度激怒，雙手重重拍在書桌上，“不要再裝傻了！”

    “噼啦——”

    一聲脆響，原本就布滿裂痕的劍刃直接被震碎。

    坎蒂絲：…………

    大意了，忘記這里還有個易碎品……

    對上奧路菲歐斯震驚的視線，她心中的小火苗“唰”的一下就被摁滅了。

    沉默許久，她終于訥訥開口：“……這把劍，很貴嗎？”

    她的小金庫還比較充?！r也是可以的。

    奧路菲歐斯點點頭：“是我們家代代相傳的寶劍。是赫拉曼一世賜予初代盧布魯姆公爵的信物，象征著王室對公爵的信任?！?/br>
    坎蒂絲倒吸一口涼氣。

    路西恩吹了聲口哨，以此表達自己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快樂。

    青年看了眼小臉煞白的少女，垂下眼睫不在意道：“碎了就碎了吧。如果不是‘它’告訴我，這把劍只會是個掛在墻上的裝飾品?！?/br>
    坎蒂絲立刻捉到關鍵詞：“你說‘它’……昨天附在你身上的黑霧，你知道是什么嗎？”

    奧路菲歐斯支著太陽xue，疲憊地搖搖頭：“我不知道……一開始我以為那只是我臆想出的聲音，因為除了我，誰都沒聽到過……直到后來按照‘它’的指引，真的找到了這把劍。我才相信‘它’是真實存在的?！?/br>
    他將自己關于“井”的記憶全盤托出，總結道：“一共聽到過三次，第一次是十歲的時候。當時兄……艾伯里恩和薇潔阿格妮亞都離開了，我很寂寞，就跑到我們常玩的地點看看，結果聽到了‘它’的聲音?！?/br>
    青年的語氣非常冷靜，就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第二次是我十三歲的時候。當時我發現父親在外面養了情人，于是告訴了母親?！?/br>
    “我原本是打算給父親一個警告，可他卻在被發現時選擇跳窗逃跑……結果也是碰巧，一般從二層跳下去最多摔斷腿，他卻摔斷了脖子?！?/br>
    坎蒂絲只覺得頭皮一麻，感同身受似的摸摸自己的后頸。

    她想起剛來這所宅邸的第一天，艾伯并不知道她已經來到王都，還想跳窗出去找她的時候。

    奧路菲歐斯當時的反應非常大，不顧還有外人在就把艾伯罵了個狗血淋頭。

    “第三次，是不久前……在我得知祖父連同因提庫斯伯爵等人，給女王下毒之后……”青年的表情逐漸扭曲，用手捂住臉，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失態的樣子，“我不能接受……盧布魯姆是守護女王的利劍，可這把劍現在指向了它原本該守護的人……”

    向他告密的是一名叫詹姆斯的聽差。

    盧布魯姆公爵原本的侍從因為水土不服得了重病，到了王都后就開始上吐下瀉到根本下不來床。

    可公爵出門還是需要帶人的，于是選中了聽差中看起來最機敏的詹姆斯。

    奧路菲歐斯忘不了，那名年輕的聽差煞白著臉攔住他，乞求他駐足片刻。

    “我聽到了，是真的，奧路菲歐斯少爺……我可以向大地女神發誓！”一向精神干練的聽差語無倫次地比劃著，全身都因恐懼而顫抖，“公爵大人去跟那什么……對……是威廉姆王子見面了，他親口說的……女王殿下不是生病，而是被投毒了！是他和因提庫斯伯爵做的！”

    可是無憑無據，奧路菲歐斯自然不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安撫好他的情緒后就向往常那樣出門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詹姆斯從那天起就不見了。

    他發現后立刻吩咐管家去找人。結果在找到人之前，他的祖父卻先找上了他。

    “看來他都跟你說了，奧路菲歐斯?！蹦赀~的公爵背著手站在窗口，犀利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人心，“不要麻煩仆人去找了，你要找的人已經不在了?！?/br>
    青年震驚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老人。

    公爵轉過身，嗤笑一聲：“你很驚訝？”

    奧路菲歐斯調整好心情，握著劍柄的手開始用力：“我不明白，祖父。一個說謊的仆人而已，您為什么……”

    “如果他沒說謊呢？”

    青年猛地抬起頭。

    “事到如今，我也不指望艾伯里恩那個蠢貨了。奧路菲歐斯，你會成為我的繼承人，你也該知道這件事?！彼従徸叩角嗄昝媲?，按住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女王的年紀很大了。不管是對于王國，還是對于我們的家族來說，讓王儲盡早繼位才是最好的選擇?！?/br>
    奧路菲歐斯呆愣片刻，憤怒地想要拔劍，卻被老人先一步按住手腕。

    蒼老渾濁的眼睛緊緊盯住他：“想好再行動，奧路菲歐斯。忘記我是怎么教你的嗎？”

    奧路菲歐斯也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絲毫不讓道：“我記得很清楚，祖父！您說過，我們是守護王室的利劍，高潔正義的獨角獸是我們的象征……”

    “可您在做什么……”他從喉嚨里擠出聲音，壓抑著憤怒低吼出聲，“您辱沒了先祖的榮光！”

    公爵似是聽到什么極好笑的笑話，仰起頭哈哈大笑。

    “守護王室的利劍？那種傻子早就回歸女神的懷抱了?！崩先思哟笫稚系牧?，靠近青年道，“天真的孩子，你已經長大了，該看清現實了?！?/br>
    說罷，兩名侍衛上前，將他請出門外。

    他在王都的大街上游走，不知不覺又走到一口井邊。

    “你果然又回來了?！本椎穆曇粽f道，“這次又因為什么而迷茫？”

    已經是晚上，偏僻的街角里也沒有行人。

    群星點綴在漆黑的夜空上。青年坐在井邊，仰頭看向繁星。

    “我不明白……為什么他們做了壞事，卻還能心安理得地活著……”青年雙手捂住臉，“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我堅持的正義，對他來說居然是個笑話……”

    “這個世界是不完美的，奧路菲歐斯?！本椎穆曇魢@了口氣，“面對骯臟的蛆蟲，需要有勇敢的人站出來，將它們一一祛除干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