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還是冷冷淡淡地看著她。

    在顧卿卿以為他不會回答，剛要起身的時候，就聽到稚嫩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沈綏?！?/br>
    顧卿卿有些驚喜地坐了回去，“是哪個sui？隨意的隨還是？”

    “綏寧?！蹦泻⒃俅纬雎?，每一次開口就好像有沙子從喉嚨碾過，又腫又痛，但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一直沒說話的男人直起身子，走到一臉茫然顧卿卿旁邊，手搭在她肩上，說：“南陽下面有個綏寧市?！?/br>
    這回顧卿卿明白了，她小聲問：“阿弟，你是綏寧人嗎？”

    沈綏沒有再說話。

    知道他不會再開口了，楚岱攬著她的肩膀，帶她起來，意味深長看了眼床上的男孩：“讓他自己緩會兒吧，我們去指揮所?！?/br>
    “嗯？”顧卿卿跟著他起身，不解道：“我也去呀？”

    “嗯?！背伏c頭：“關于白桃的事?！?/br>
    顧卿卿有些不明所以，回頭看了眼坐在床上垂著頭的男孩，細聲安撫：“阿弟你好好休息，中午我再來看你?！?/br>
    說完，跟著男人出了屋子去了旁邊指揮所。

    “白桃什么事呀哥哥？”她是真疑惑：“桃子姐跟姜指導員說什么了嗎？”

    “我也不知道?！背吠崎_門，站崗的士兵對他敬了個軍禮，他略微點頭，松開攬著女人肩膀的手，身姿筆挺大步向前。

    姜勝見他們進來，放下搪瓷杯，笑瞇瞇起身道：“弟妹，坐吧！”

    顧卿卿側頭看了眼男人，很自然地走到旁邊椅子坐下，然后問：“指導員，您找我要說什么事呀？”

    “是這樣的，白桃同志昨天來跟我說，要辭職，請我重新安排人教小班?！苯獎賹Τ氛f：“你也坐，不是什么軍事?！?/br>
    男人略微頷首，坐在顧卿卿旁邊。

    “這件事桃子姐之前也提過，”顧卿卿不知道她是怎么跟姜勝說的，猶豫了下，沒有把真實原因說出來：“她懷孕了，家里有些顧及不過來?！?/br>
    “昨天她跟我也是這么說的，”姜勝點點頭，拿起暖壺倒了兩杯熱水端給他們夫妻倆：“我同意了?！?/br>
    “找你來是想問問其中有什么隱情，你們兩個這老師都當得很好，島上的嫂子們也放心把孩子交給你們，我家那幾個皮猴子現在回家都會念詩了?！苯獎僮匀灰蚕Ｍ滋夷芾^續任教，不過人家都說懷孕了要顧家，他也不好強求。

    顧卿卿答應過白桃，不說她家的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力不從心吧，年紀小的那個班的娃兒們沒有大班好帶，桃子姐現在懷著身子，也不好管?！?/br>
    “哦，這樣啊?！苯獎冱c頭，沒再多問，說起另外一件事：“那個于城說讓我幫他留意一下，給他妹子找個對象，我看你們兵團過來的陳解放就不錯，你們覺得咋樣？”

    楚岱和顧卿卿對視一眼，男人嘴角有壓不住的笑意。

    顧卿卿想到剛才還送她來兵團的陳解放，覺得像解放哥這么憨的，還是配個單純直爽一些的吧，不然家里也不得安寧。

    她斟酌片刻，開口道：“這不太好吧，我聽說于連長的妹子是初中畢業，解放哥以前跟我說，他不太喜歡有文化的，會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要不指導員你先去問問他？”

    第123章 紅紅火火123   沈綏我們養了

    “你們建設兵團的人這都是什么毛病……”姜勝不滿地覷了眼事不關己的楚岱：“你也是, 你們兵團這么多光棍，你也不上心點，自己有媳婦兒了就不管戰友死活了？”

    楚岱沒想到這樣也能被他說一頓, 有些無語：“我是軍人, 又不是媒人?！?/br>
    “現在都歸你姜指導員管了, 這事兒要考慮也是你考慮, 你覺得行就讓他們相看一下，看對眼了就打結婚報告, 不行就換一個?！?/br>
    “別, 千萬別這么說?！苯獎贁[擺手：“我跟你平級，你不管的我也懶得cao心?！?/br>
    “不過于城他妹子這事既然開口了, 咱們也得幫人家留點心, 他家里就剩這么個妹子了, 他這個當哥的也沒辦法?！苯獎俸攘丝谒疂櫇櫤? 繼續說：“于城他爹是南方軍區野戰軍集團軍的，早些年犧牲了，也立了不少功，于情于理咱都得幫幫人家?！?/br>
    “嗯, 你幫吧, 看上建設兵團哪個直接說，我讓他們去相親?！背访嫔蛔儯骸斑@種事我不好管, 怕被說閑話, 你這種一大把年紀孩子一籮筐的沒什么顧忌，正好?！?/br>
    姜勝擰著眉, 沒好氣道：“我那是結婚早，真要算我也就比你大個五六七八歲?！?/br>
    楚岱微微一笑，“我記得, 我小時候在南方軍區才十來歲吧，你就結婚了?！?/br>
    “……反正就是比你大不了多少?！苯獎僖娕赃叺念櫱淝湓谕敌?，翻了個白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談談屋子里那個孩子，還有外面那個，總不能一直讓他在指揮所旁邊躺著，像什么樣子！”

    “沿海派出所沒給你回電報嗎？”楚岱問。

    “回了還用得著問你?！苯獎俜畔绿麓杀?，雙手搭在膝蓋上：“你說那個小孩不會是敵特份子吧，十一二歲的年紀，咱們也容易放松警惕，他要是在島上摸一圈，那還搞個屁，海防布置都暴露了?！?/br>
    “嗯?！背凡环裾J他的說話：“派個哨兵盯著他，這孩子，確實有點問題?！?/br>
    是不是敵特分子不好說，身世肯定是有問題的，他和那個死了的漁民是什么關系，看他白嫩的樣子也不像出過海，趙澤說昨晚給他換衣服的時候身上有傷痕。

    這事他沒跟顧卿卿說，怕她心軟難過。

    這個叫沈綏的男孩身上疑點太多了。

    “嗯行?！苯獎偃嗳嗄?，“這兩天臺風太猛了，洞庫暫且不去，你帶人把島上損壞的設施全部修理下，這幾天不能上課我家三個皮猴在家又要翻天了?！?/br>
    “知道了?！币驗槭瞧胀ǖ膰Z家常，楚岱姿態也很隨意，見女人一杯水喝完了，他起身：“沒什么事我們就先走了，導彈裝卸洞庫的圖紙晚點給你?！?/br>
    “行?！苯獎賾醒笱罂恐伪?，見小兩口要走，補了一句：“以后千萬別生那么多男娃，真是要了老命了?！?/br>
    楚岱哼笑一聲，對顧卿卿略一偏頭。

    顧卿卿領會到他的意思，跟著出去。

    外面還在呼啦啦刮著臺風，短時間內不會停，男人又帶她回了營區的休息點，沈綏旁邊屋子。

    兩間屋子里面的門是通的，楚岱沒往里走，帶著顧卿卿從另一邊進了屋子。

    他也有些疲憊，掀開被子拉著女人躺下，把她攏在懷里，蓋上被子闔眸，倦懶道：“睡會兒吧媳婦兒，中午不用做飯了，趙澤會送過來?！?/br>
    顧卿卿窩在他懷里，感受男人體溫，“可是我剛才和阿弟說了中午給他做飯哎?！?/br>
    楚岱沒忍住睜眼看她，噗嗤樂了：“你啊，怎么這么實心眼呢?！?/br>
    他嘆了口氣，緊扣著她腰身：“行，等下送你回去?！?/br>
    顧卿卿含糊不清“嗯”了聲，男人揉了揉她腦袋，呼吸漸輕。

    她從他懷里仰頭，看到他長出青色胡茬的下巴，手指蹭了蹭，有些扎手，又縮了回來。

    睡了兩個小時，楚岱睜眼，抬起腕表一看十一點半，旁邊的女人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中午這頓飯怕是不能回去做了。

    手掌輕輕撫著她后背，男人盯著天花板上那盞掛著花線孤零零的燈泡。

    眼底晦暗不明。

    十二點，顧卿卿迷迷糊糊醒過來，下意識抬手看時間，然后“哇”一聲趕緊從男人身上爬起來，嘴里一直抱怨：“都怪你身上太暖和了，你怎么不叫我呀，現在做飯是不是太晚啦？！”

    男人單手撐頭，看著她急沖沖起床穿鞋：“趙澤已經把飯送過來了，都在隔壁屋子里，剛才怕打擾我們敲了一下門說了一聲，沒進來?！?/br>
    “??？”聽到這，坐在床邊的顧卿卿又脫了鞋，從男人身上爬過去，掀開被子趴在他身上：“那我繼續睡會兒吧，昨晚太累了，后來你沒回家又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亮?！?/br>
    這是個單人床，她只能和高大的男人緊緊貼在一起，好在他瘦，能給她留一絲空間。

    楚岱含笑問：“怎么累？做飯累？還是做別的？”

    顧卿卿冷哼一聲，“明知故問?！?/br>
    男人右手橫在枕頭上，她趴在他胸口，順著長臂看到他手掌上的紗布，“要換藥嗎？還疼不疼？”

    “不疼?！背返吐曅α艘幌?，“趙澤大驚大怪，就一條淺淺的口子?！?/br>
    “是你自己不把自己當回事?！鳖櫱淝溲鄣椎男奶埏@而易見，“這幾天你不要碰水啊，家里的碗和衣服也用不著你洗了，就是到時候挖洞庫怎么辦？能使得上勁？”

    “手背上沒什么的?！背仿勚l梢的皂莢香味，心神安寧：“再過半個月第二批駐島的官兵就來了，比第一次的人多，到時候壓力也能緩解一些?！?/br>
    男人下巴抵著她頭發，有些愧疚道：“到時候我每晚也能早點回來陪你睡覺，你也用不著怕了?！?/br>
    “嗯，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怕?！鳖櫱淝涫种笓钢募~扣，“我知道你有你的任務，以前在兵團是為了邊防，現在要鞏固海防，我不怪你沒時間陪我?！?/br>
    男人心中熨貼，下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腦袋，“再睡會兒吧，飯菜都裝在保溫盒里，不會冷?！?/br>
    顧卿卿困倦地發了個哈欠，點點頭又趴在他懷里睡著了。

    再次醒來是下午兩點半，她和男人一起起床，外面臺風比之前又小了些，楚岱把早上剩的紅薯粥喝完，帶著部下去修島上設施了。

    崗哨臺的木樁都需要加固，還有洞庫也要去看看情況。

    顧卿卿向來不會阻礙男人的公事，她去了隔壁屋子，見小男孩還保持原來的姿勢，像是在防御什么，她腳步一頓，停在床邊。

    手里是趙澤送來的青菜粥，還冒著熱氣。

    “阿弟?！彼p聲喚，在他旁邊坐下：“吃點東西?！?/br>
    -

    這兩天，顧卿卿幾乎住在營部了，前兩天受臺風災害影響，沿海派出所沒能及時回信，今天把查到的信息都通過電報發給了白沙島指揮所。

    “死亡的漁民叫何貴，二十八歲，是沈綏的舅舅，沈綏他爹是南方軍區坦克集團軍的偵察兵，去年犧牲了，他娘何英帶著他回了娘家，家庭關系不太好?！?/br>
    姜勝對楚岱和顧卿卿說：“今年年初，何英和嫂子去山上采蘑菇掉下懸崖，人沒了?！?/br>
    顧卿卿聽著忍不住攥起拳頭，“是不是他外婆家不樂意多這兩口人吃飯，故意把人害死的？”

    “這事不好說，讓派出所去查了?！苯獎賴@了口氣：“這孩子恐怕回不去了，只是沒想到，他爹竟然是南方軍區的，烈士的兒子，看他這幅營養不良的樣子，真不知道他爹的撫恤金用到哪去了?！?/br>
    雖然沈綏還有親人，他回去了他舅媽和外婆肯定會把他舅舅的死怪在他頭上，這孩子身上的傷他也看過，能猜到他在那兒過得是什么日子。

    和他爹是同一個軍區的戰友，姜勝不忍心再把烈士遺孤送回去受苦受罪。

    “何貴這次帶他出海是單純的捕魚還是想殺人？”楚岱忽然開口。

    “不清楚，人都死了，那孩子也不肯開口說話，查無可查?！苯獎僬f：“過兩天海面平靜了讓人把何貴送回去，沈綏就留在這兒吧?！?/br>
    “就是他的歸屬，現在有點麻煩?！苯獎儆行┰辏骸八攀q，也入不了伍，不然直接參軍跟咱們一起駐島?！?/br>
    他走來走去一直抓耳撓腮，“我家三個皮猴也不好把他帶回家，不然老子把他當兒子養也成啊，他爹是個人物，我看這小子也不差?！?/br>
    正在姜勝發愁的時候，顧卿卿想到那個冷靜到可怕渾身豎起尖刺的男孩，有些心疼：“哥哥，要不我們把他帶回家吧?！?/br>
    楚岱略一挑眉，看到女人眼底的哀求和心軟，他默了片刻，說：“好?！?/br>
    姜勝忍不住出聲提醒，“你倆還沒孩子呢，帶這么大一孩子回去合適嗎？我知道你們夫妻倆津貼高，家里也不缺這一口飯，唉你們再想想吧，不要現在就下決定?！?/br>
    顧卿卿扯了扯男人的衣擺，眼眶發紅。

    “不想了，”男人沉聲道：“沈綏我們養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