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找你秦叔有點事，等下他送你去火車站?！睍r如霜在數糧票和錢，放進她給閨女縫的小布兜里。

    “噢，那我先吃飯啦?！鳖櫱淝湎词耆チ藦N房，揭開鍋蓋就看見熱騰騰的紅薯和玉米面饅頭，叔叔和哥哥們都吃完去上工了，家里就幾個女人。

    時如霜進了廚房把布兜遞給她：“這是錢和票，你貼身收好不要放包裹里，去了車站你阿爹帶你買完票送你去站臺上車?！?/br>
    “在火車上餓了就從包裹里拿吃的，你阿奶給你帶了玉米和白面饅頭，還有炒南瓜子和炒黃豆，別人問你什么不要多說，知道不？”

    時如霜見閨女半天沒回應，又問了句：“聽到阿娘說的沒？”

    “聽到啦聽到啦，不要隨便告訴別人我家住哪是干啥的，也不能把錢掏出來，餓了就吃饅頭玉米?！?/br>
    “對?！睍r如霜戳了戳閨女鼓鼓的腮幫子，“要是下了車不會走就問車站的乘務員?！?/br>
    “我知道啦！”顧卿卿咽下嘴里的饅頭，臉挨著時如霜的肩膀蹭了蹭：“阿娘，過半個月我就回來啦，你不用太想我呀?！?/br>
    “有什么好想的，搗蛋鬼出去了家里清靜得多，我開心還來不及呢?！彪m然這么說，時如霜眼底還是不自覺流露出擔心和不舍。

    “卿卿兒——”院門外自行車鈴被撥得叮鈴作響，“吃完沒？阿爹送你去車站?！?/br>
    “來啦！”顧卿卿一把撈過桌上的包裹，別說，還挺沉。

    她又順了個饅頭咬了一口，風風火火往院外跑：“阿奶阿娘你們在家注意身體呀！幫我轉告小叔讓他照顧好大米?。?！”

    張翠芬見她上了自行車后座，大聲道：“在外一定要小心點知道不？等你回來阿奶給你做紅燒rou吃?！?/br>
    “好嘞！”

    “我們走了啊，娘，如霜，你們該干嘛干嘛吧，卿卿這么大了沒啥不放心的?！鳖櫧鸩戎鴨诬?，在填了沙土的小道上晃晃悠悠。

    自行車迎著朝陽往鎮上走，顧卿卿抱緊懷里的包裹，另外一只手摳著顧金屁股下的座子。

    “阿爹，夏糧分完啦？”她想到昨天生產隊去糧食局送糧的牛車。

    “都盼著分糧呢，分啦。還是按照你緒阿爺之前的分法來，人七勞三，等年底了看看晚稻產量，再重新定量?！?/br>
    分糧不止是分稻子，還有地瓜玉米土豆糙米各種農作物，都是按比例來。

    “知青點也分了嗎？”顧卿卿問。

    “那可不，還能真餓著他們啊?！逼鋵嶊犐厦磕炅舻膬浼Z就是為了應付各種情況的，比如說災荒，缺糧戶，還有剛來的知青。

    他們剛下鄉，參加的勞動工分不夠，就從儲備糧里出，總不能真讓人餓著肚子干活。

    顧卿卿放下心來，和阿爹聊著藥材種植的事兒，瞇著眼享受溫柔的晨風。

    到了火車站，顧金排隊給她買好到邊城的火車票，花了七塊五毛二。

    送顧卿卿到車上找好座位，他還沒下車，找到乘警說了幾句麻煩他一路上照顧下閨女，這才下車。

    火車鳴笛發動，顧金站在車窗外朝她揮手，嘴上雖然說不擔心，心里還是有些悵然。

    現在出遠門都需要開介紹信，顧卿卿兜里也揣了蓋有大隊章子的手寫信，她從來沒出過遠門，乘務員過來檢查介紹信和火車票的時候，她還在新奇地看著車外。

    “同志，麻煩出示下火車票和介紹信?！?/br>
    顧卿卿旁邊的年輕婦女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小聲道：“妹子，查票了?！?/br>
    顧卿卿這才回神，連忙打開包裹把介紹信和車票遞過去。

    “您好，這是我的介紹信和火車票?！?/br>
    乘務員看到介紹信上的“大隊同意社員顧卿卿同志去建設兵團探親”的字樣和紅章，知道她是軍人家屬，語氣柔和下來：“謝謝配合，收好吧，有事可以叫我?！?/br>
    顧卿卿受寵若驚：“好的，麻煩您了?！?/br>
    第26章 紅紅火火026   真是有緣吶

    火車緩緩行駛在軌道上, 窗外風景慢慢掠過，因為是燒煤鍋爐提供動力，火車車廂內充斥著nongnong的煤煙味。

    顧卿卿對面那個中年婦女懷里抱著看起來不到兩歲的小娃在哄, 她旁邊靠窗坐著個八九歲的小女孩, 手撐在桌板上, 支著頭望著窗外。

    應該是一家三口。

    顧卿卿得出結論。

    “姐, 剛才謝謝你啦?！鳖櫱淝湎蚺赃叺哪贻p婦女道謝。

    年輕婦女只是紅著臉輕輕擺手示意沒什么。

    顧卿卿起得早，車廂內有人走動說笑, 她聽著聽著就有些犯困。

    頭靠著車窗眼睛剛合上, 乘警和乘務員隔了幾分鐘過來巡視，兩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掃視她周圍環境沒有不安全因素這才繼續往前走。

    火車行駛中, 將近到了飯點。

    車上沒有賣零嘴兒的小推車, 乘客們大多自帶干糧。

    也有些沒帶飯的去餐車吃。

    乘務員見餐車人不多, 推著小車過來售賣盒飯，裝著青椒炒rou和熗炒包菜的鋁飯盒只賣九毛八，下面滿滿當當都是白米飯。

    火車餐量大實惠，不少人都買了, 顧卿卿和她旁邊的年輕婦女以及對面那一家三口仍舊不為所動。

    小餐車來去兩回終于消停, 乘務員又拎著熱水壺給乘客們來加熱水。

    顧卿卿聽到“加熱水加熱水”的吆喝聲，悠悠轉醒。

    見乘務員快走到自己座位旁了, 她從包裹里掏出三嬸從搪瓷廠給她帶回來的軍綠色搪瓷杯, 手握著杯子伸出去，笑容滿面：“同志你好, 麻煩您幫我加杯水?！?/br>
    乘務員見小姑娘這么客氣，又是乘警交代關照的人，爽快道：“好嘞?！?/br>
    加完水, 她又叮囑了一句：“有點燙，同志你慢點喝?！?/br>
    “謝謝你呀同志?！鳖櫱淝渖钪O嘴甜的好處，在顧家和大屯子村，靠著這張嘴沒有她想要但卻吃不到的吃食。

    出門在外就更要禮貌嘴甜啦。

    顧卿卿捧著軍綠色搪瓷杯，對著杯沿小口吹氣，熱氣逐漸氤氳騰空。

    對面中年婦女懷里的小男孩可能是餓了，開始哇哇大哭起來，小女孩也癟著嘴，靠在她娘胳膊上。

    孫淑芬抱著兒子站在自己腿上，面對面哄他：“小旭不哭，娘給小旭吃好吃的?！?/br>
    “兔兒，幫娘把包裹里的燒餅拿出來?！边@是在叫小女孩。

    余兔“哎”了聲，趕緊翻包裹。

    昨晚烙的燒餅現在已經梆硬，余兔掰了半天才撕開一小縷遞給她娘。

    孫淑芬重新讓兒子坐自己腿上，她接過燒餅掰碎喂到男娃嘴邊：“小旭乖，吃餅餅了哦，不哭?！?/br>
    “兔兒，你也吃吧?！?/br>
    可能是剛長出來牙沒多久，燒餅太硬小男娃吃不動又開始哭鬧起來，孫淑芬有些頭疼，只好擱下燒餅低聲哄著。

    “嬸兒?！币坏来嗌穆曇舨暹M來，孫淑芬看著眼前的白面饅頭，她抬頭望去。

    對上一雙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眼睛，女孩嘴角旁邊笑出兩個旋兒，把白面饅頭塞到中年婦女手里——

    “嬸兒，這個給阿弟吃吧?！?/br>
    孫淑芬愣了一下，女孩的笑容親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異常真摯，又細又長的眉毛彎起來，猶如夏天隨風搖曳的楊柳葉。

    “嬸兒？”

    她又喊了聲。

    “欸，閨女，你自己吃哈，嬸兒這有燒餅呢?！睂O淑芬搖頭，要把手里的饅頭還回去。

    這閨女一看就是村里被家人保護得很好的孩子，這年頭農村吃一頓白面饅頭不容易啊，多半是家里給她省出來的口糧。

    孫淑芬看了眼懷里伸手要拽饅頭的兒子，狠心拍開他的手，硬要把白面饅頭還走。

    “嬸兒，您拿著吧，阿弟都餓哭了，我這兒還有呢?！闭f著，她又掏出來一個白面饅頭給那個叫兔兒的女孩。

    顧卿卿看了眼兔兒的長相，忍不住了。

    兔兒扎著一條馬尾辮，小臉像蘋果一樣紅撲撲的，眼巴巴望著她手里的白面饅頭。

    懷里的孩子實在哭得厲害，孫淑芬嘆了口氣，對閨女說：“接吧?！?/br>
    聽到她娘的話，余兔紅撲撲的小臉笑容燦爛，小心地接過饅頭，語氣輕快：“謝謝阿姐！”

    “不客氣~”顧卿卿這才發現小兔笑起來咧著的嘴里牙齒稀疏，還掉了幾顆。

    顯然是換牙期。

    察覺到漂亮的阿姐在看她的牙，小兔連忙伸手捂嘴。

    顧卿卿忍不住，彎眸笑了起來。

    “閨女，”孫淑芬把白面饅頭掰碎給兒子，見顧卿卿一直沒吃東西，：“你是不是把吃的都給俺們了？你這傻孩子，吃燒餅不？”

    顧卿卿愣了一下，之前還沒聽出來口音，現在倒覺得這個嬸兒和她二嬸好像。

    “沒，我這兒還有呢?！闭f著，她又從包袱里摸出兩根苞米棒，遞了一根給旁邊低著頭默不作聲的短發年輕婦女。

    “妹兒？”年輕婦女訝異抬頭。

    “我阿奶阿娘給我帶了很多，吃不完，阿姐幫我分擔一點呀?！?/br>
    年輕婦女接過，靦腆道謝。

    心里也知道，這年頭哪有人嫌糧食多的，這是看她沒吃東西呢。

    “妹兒，謝謝你?！蹦贻p婦女說話聲如蚊吶，和對面那個嬸兒洪亮的嗓音形成鮮明對比。

    顧卿卿輕輕笑了笑，她也捧著苞米棒子慢悠悠啃著。

    逐漸過了午飯時間，車廂里熱鬧起來，孫淑芬懷里的小兒子吃飽了也不哭鬧了，咬著手指頭趴在他娘肩頭上看車廂里的表演。

    火車車廂里異常熱鬧，有響聲有評書還有快板兒，乘務員知道有下鄉表演的文工團，還組織她們給乘客表演節目。

    孫淑芬見兒子乖巧起來，臉上神情也松動了幾分，開始和顧卿卿嘮嗑——

    “閨女啊，你老家哪兒的？”

    “鹽城大屯子村?！鳖櫱淝淠X海里過了一下阿娘說要她不要隨意在外透露家里地址的事兒，隨即拋在腦后。

    “噢噢，俺家是安南省禹城韓家溝的?！睂O淑芬逗弄著懷里的小兒子，真誠道：“謝謝你啊閨女，不然娃兒還有得鬧騰呢?！?/br>
    顧卿卿眨眨眼，“嬸兒，你們韓家溝是不是有個進步生產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