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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寬闊的街道上,車架如箭般飛馳而去,揚起一陣塵灰,引得百姓紛紛避讓。 顛簸的車架上,周沛胥與江映芙相對而坐。 江映芙已為人婦,原是不好同外男同乘的,可她實在是心急如焚,擔心事情再有變故,所以也顧不上另尋馬車,央求著周沛胥帶她同去,好在周沛胥不是個拘小節之人,想也不想便允了。 車架并不甚寬敞,這兩個差點就結為夫婦之人,各有各的心事,倒也不覺得尷尬。 作為周修誠的胞弟,乍聞兄長死而復生,周沛胥第一感覺不是高興,而是訝異。 畢竟這幾年來,為了尋回周修誠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只有周家人自己清楚。 這些倒是其次的,更讓人難以應對的,是那些為了高價賞銀,提供虛假線索的滑頭百姓,有那么兩三年,順國公府經常都是空的,下人們全都被派遣了出去,對這些線索一一核實,卻還是一無所獲。 所以哪怕他們有多篤定那畫師是周修誠,失望得多了,周沛胥下意識也會提醒自己莫要高興得太早。 而坐在一旁的江映芙,從心底里也覺得高興不起來,反而覺得有些喪氣。 自從她嫁入沈家之后,沈家上下都待她那樣好,可她卻為了一個身位未明的畫師,同沈流哲鬧得那樣難看,甚至還哭訴到了皇后面前…… 她那時應該冷靜些的,沈流哲藏匿畫師在先,原是她占著理的??伤@番不管不顧撕扯開來,有理也變成了無理。 今后傳揚出去,旁人絕不會置喙沈流哲半句,反而會指責她無禮無狀,不尊夫綱。 可她當時滿心滿腦都只想著人命關天,哪兒還有心思想今后應該如何自處? 江映芙原就身子不適,面色蒼白著斜斜靠在車壁上,如今越想越覺得難受,只覺得頭疼欲裂,車架劇烈震蕩一下,她只覺胃里一整翻江倒海,捂著胸口幾乎就要嘔出來…… 此時耳旁響起一溫潤男聲,如風拂竹林,令人神識一清,“沈夫人還好么?” 江映芙抬手捂住唇邊,勉力回應道,“多謝首輔大人關懷,我還抵得住?!?/br> 眼前伸過來只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掌,攤開掌心,里頭是幾片綠色薄荷。 “這薄荷原是我在理政間隙,用作提神醒腦的,沈夫人嚼在喉間,亦可緩解暈車之苦?!?/br> “多謝大人?!?/br> 江映芙抬手將薄荷接了過來,捻起一片放入嘴中,果然頃刻便覺得好受了少。 “沈夫人不必跟我如此客氣。 說起來,原該我同沈夫人道一聲謝。 我常聽父親母親唏噓,若當年兄長是與旁的女子訂親,事發之后,定做不到如姑娘這般不離不棄。我們周家上下,皆敬重夫人恩義?!?/br> “其實無論夫人嫁沒嫁人,嫁給何人,自我心底,早已將夫人視為至親一樣來看待?!?/br> 江映芙聞言,仿佛心中某個最柔軟的地方被戳中,瞬間酸澀不已。 她不禁抬頭,望著眼前矜貴無雙,卻一臉誠摯的男人。 滿京城的百姓,都覺得江映芙愚不可及,周沛胥卻說她值得敬重。 自周修誠去世的這些年間,不僅那些外人對她指指點點,暗中笑她瘋魔,就連關起門來的伯爵府中,父母也時常為她垂淚傷心,兄長亦斥她頑固不化…… 如今她竟在首輔嘴中,得了這一聲謝,得了這一句辛苦……寥寥幾句,于她來講,卻勝過千金。 江映芙的心理防線瞬間決堤,感懷之下,兩行清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她忙扭臉,掐著帕子抬手,倔強將眼淚擦去。 她咽下心中感慨,吸吸鼻子緩緩道了聲,“大人……言重了?!?/br> 她又扯了扯嘴角,“在這世上,恐只有大人能不將我當傻子看了?!?/br> 周沛胥卻搖了搖頭,“夫人此言差矣。 說到底,我是因夫人待兄長義重,才如此銘感于心。 可沈流哲置身事外,卻依舊能慧眼識珠看到您的珍貴之處,如此心胸氣度,我自愧不如?!?/br> 周沛胥身居高位,已經鮮少能如此耐著性子提點他人了,若不是真心將視江映芙為家人看待,以她嫁為人婦的身份,他定不會插手她的內宅家事。 “夫人,禮重,情亦重。 您若能從那紙未能履行的婚約中掙脫出來,以當下的心態去分辨孰輕孰重,想來今后做任何決定,都不會后悔?!?/br> 猶如清晨的第一聲佛鐘,震得江映芙頭皮發麻。 從那紙未履行的婚約中掙脫出來? 是啊,如今她的身體雖然嫁給了沈流哲,可心卻還被束縛著… 到底孰輕孰重呢?這對沈流哲公平么? 她腦中驟然間浮現出沈流哲那張爽俊逸的面龐,他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笑著的,直到方才在景陽宮,她控訴他草菅人命時,才第一次瞧見他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來…… 江映芙來不及細細咂摸此話的真意,只聽得車夫“吁”得一聲,二人只感車架頓停,顯然是已經到了那安置畫師之地了。 二人先后下了車。 眼前是個風光秀美的村莊,良田連成了片,水田池中還扎了三三兩兩的稻草人,農夫躬身鋤田,農婦吆喝著送飯…… 只他們前方不遠的宅院,有幾個穿了便裝的侍衛門口把守,顯出了些與眾不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