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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宏見他還是如此冥頑不靈,氣得臉上的皺紋都抖了起來。 “我只問你,校場上那么多人,為何那么多人不去刺傷那御賜寶馬?偏偏是你去刺? 皇后墜馬,為何那么多御前侍衛救不得?偏偏輪得到你去出這風頭?” 肅穆的祠堂中,回蕩著周公宏的咆哮聲,屋頂的鴉雀被驚起,兩側柱上的對聯“永福永壽永康寧,百年殆謀綿祖譯”“言孝言順言忠烈,一堂樂事敘天倫”,隨著夕陽西斜,也漸漸染上暮色。 周公宏站起身來,焦躁地來回踱步,暴跳如雷道,“那些武將本就對我們周家虎視眈眈,整日盼著我們出岔子,你倒好!將這么大個把柄,生生往人家手中遞!” “你應幸在皇后無事,若是皇后真在你手中有事,對面那衛國公府衛兵的佩刀,只怕是早就砍過來了!” 周公宏歷經三代閣老,不僅逃過先帝奪嫡時的雷霆清算,還能讓其安心在臨終時托福重任,靠得就是謹小慎微四字。 這份謹慎,有時甚至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雖然多疑了些,但卻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對此周沛胥不能茍同,被劈頭蓋臉一頓罵后,怒火也越燒越烈,“好好好,原來此事落在父親大人眼中,竟是在出風頭。 殺馬是罪過,救人也是罪過,那父親您倒是教教我,那日在校場,我該如何自處?就這么冷眼旁觀,見死不救么?” “哪怕就由著皇后墜馬,你也絕不該伸手攬她!做出如此無視男女大防,沾污門楣,弊大于利之事! 她墜馬又如何,最多折了胳膊斷條腿,太醫總能接回來。世上女子這么多,大不了皇后換一個人當! 而我周家苦心經營這么多年,你寒窗苦讀十數載,豈能冒這樣的風險?” 空氣瞬停,落針可聞。 周沛胥著實被周公宏這番言論驚駭到了,他袖下的指尖在發抖。 沈濃綺是他放在心底中多年之人,她受哪怕一丁點苦,他的心都會顫一顫,可在周公宏眼中,她的性命,聽著不過是個賭桌上的籌碼,是可以隨時犧牲的存在。 他兒時與父親便不親近,后來長大成人,與周公宏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以為周公宏雖謹慎迂腐了些,但也是時局所迫,無傷大雅。 現在聽來,倒像是他想錯了。 周沛胥沉默少傾,神色黯然沮喪,帶著幾分自嘲道,“從前父親待我就比待大哥嚴苛,我原以為父親僅是對我涼薄些,卻未曾想到,父親不止是對我,原是對所有人都這么涼薄的。 皇后娘娘的命不該救,校場那數十條人命也不堪救,左右只要周家繁盛,百姓如何民不聊生,怨聲載道也是無所謂的?!?/br> “難怪,難怪我在嶺南抓匪拿寇得不了您一句夸,在蜀地救治瘟民也得不了您一句夸,在錢杭救水治災還是得不了您一句夸。 原來這些通通都是算不得什么的,就算不拿匪、不救民治民,那些螻蟻般的存在就算活得再苦再難,也妨礙不了順國公府的昌盛?!?/br> 周公宏見他還不認錯,渾濁的眸孔愈發鋒利了起來,語調上升道,“就是有了順國公府,有了我這般籌謀,才有了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先皇當初欽點你做帝師,你就該擔起這擔子,以圖光耀門楣!你也不必在這里給我吹噓你的豐功偉績,我不怕告訴你!” “若是修誠還在世,他做的只會比你好千倍!萬倍??!” 周圍安靜得仿佛時間凝滯。 周家最大的忌諱,便被這么話趕話得說了出來,像是撕開了一道還未完全恢復的傷口,疼得父子兩的身形都頓住,宛若冰雕。 周公宏說罷也愣了,臉上閃過一絲懊悔,但話已至此,他也只能斂下滄桑的眉眼,輕喘出氣,平復心情。 “老爺今日是昏頭了么?好好的提這些做什么?!” “胥兒,你聽娘說,你爹他不是這么想的,他心里從來都是掛念你的,只是梗著脖子不說罷了,今日不是有意說這些的?!?/br> 周夫人姍姍來遲,奪門而入沖了進來,先是罵了周公宏兩句,緊接著又淚眼婆娑地與周沛胥解釋。 周沛胥慘然笑笑,“娘不必多說。 原來無論孩兒如何努力,在父親心中,也是不及大哥半分的?!?/br> 說罷,抽出周夫人手中的衣袖,折身走出了祠堂。 夕陽西斜,將他修長的身影照得萬分落寞。 第10章 京城,陽庭湖旁,茶室。 最高的那間廂房的窗框旁,站了個豐朗絕塵、長身玉立的男子,他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正站定著眺望遠方,引得樓下眼尖的女子頻頻含羞上望。 冬末,陽庭湖上的冰還未融化。雖然寒風刮得凜冽,不適合在室外久待,還是有少許百姓帶著孩子在陽庭湖上玩冰嬉,歡聲笑語蕩漾過來,一副其樂融融之貌,給隆冬增添了一份暖意。 這份暖意,卻在吹至男子身周時戛然而止,——它不夠融化男子身上的寒意。 周沛胥遠望著孩童臉上漾起的大大笑容,心中有些許澀然。 他記得,他兒時幾乎沒有過這般無憂無慮的時候。 父親忙于政務,母親身體常不好,兄長比他年長十歲,正是需要用功讀書的時候,家中仆婢也少,所以他常常是一個人,與一堆書一呆就是一整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