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頁
她努力辨認, 莫七七端茶過來給顧凝熙、顧三叔等人, 之后湊近陶心荷, 與她頭碰頭地看。 “祖母寫的是, 嫁他?!辈贿^幾息, 莫七七直起腰,認真看著陶心荷, 手指點著那兩團炭筆印記,為顧老夫人轉述道。 另一邊,得到陶心荷點頭回應后,顧凝熙的聲音明顯雀躍了幾分,就站在原位向顧老夫人稟告:“祖母,三叔一家都來看望您了?!辈⑶覀壬?,露出身后顧三叔給顧老夫人看。 此時顧三叔剛輕咳了兩聲,手臂內側被緊鄰的顧三嬸狠掐了一下,準備放開嗓子向娘親哭訴思念之情,以便伺機撈點什么最后的好處,就聽一個有些眼熟的枯黃頭發丫頭片子,說了個“嫁他”,讓他吃驚個好歹,眼睛都睜大半圈。 誰嫁誰? 莫七七回頭看一眼顧凝熙,顧老夫人這是用臨死前的哀勢,為他爭取陶氏的再嫁呢,長輩的拳拳慈愛之心,讓她作為旁觀者跟著動容。 一身官服的顧凝熙,還是會讓她有片刻恍神,畢竟貢院替兄應考初見之時,顧凝熙就是這副打扮,用他明亮專注的眸光在莫七七心底扎下根來。 只不過今非昔比,莫七七如今早不是那個沉溺在自己幻夢中的小姑娘了,她很明白,顧凝熙不是自己的良人,他根本沒這份心思,能夠以兄妹身份度過后半生,便是她意外之喜的緣分了。 那么,此刻的莫七七,便該用欣喜的、敲邊鼓的妹子語氣,向前世的恩人、善人陶心荷如是說: “嫂子,祖母是希望,你能與熙義兄重歸于好、再做夫婦?!闭f罷,她還用亮晶晶的眼神在陶心荷和顧凝熙之間打轉,仿佛想得到他們兩人不論誰對于自己精準解讀的夸贊。 從莫七七說出“嫁他”二字,陶心荷就陷入了震驚羞窘之中,顧老夫人以前很不滿意她這個孫媳啊,在和離當晚就同她父親說要為顧凝熙另尋佳偶,怎么臨終之前,會有這樣的囑托?不合情理,不符合陶心荷的認知啊。 她雙頰無法自控地浮出薄紅,感覺全屋的人都在屏息等著她的反應,她成了所有視線的焦點,其中腦后一道最為迫切熾熱,從后背悄悄豎起的汗毛來判斷,想必是來自于顧凝熙。 她一點兒余光都不敢落向顧凝熙處,只好集中心神看著顧老夫人,正巧迎上老人家殷殷期盼的目光。 顧老夫人頗為贊同莫七七的解說,都顧不上去看心心念念、終于到來的幼子,眼巴巴地等著陶心荷的回答,胡亂伸手吃力揮舞,要去握陶心荷的手。 猶如騎在虎背,不知如何收場,這個瞬間,陶心荷的腳趾在鞋襪內翹起又放平,像是嘲笑連和離大事都舉重若輕的主人,當著原本不喜歡她的前太婆婆卻慌了手腳。 心神莫名飄遠,身前身后的凝滯氣氛讓陶心荷不合時宜地想到,當初顧凝熙被莫啟臨終托付莫七七,是不是也如同此時場景?他的為難是不是就像如今的自己? 顧凝熙險些以為,是自己的心聲被上蒼聽到,借祖母之手告知荷娘,為他爭取一些縹緲的希望。 佳人僵硬的背影便是無聲的拒絕,讓他想起上午在宮中,自己與皇上的相關對談。 當是時,皇上吩咐了撫慰顧丞相遺孀的賞賜后,突如其來問他:“卿昨日說情有獨鐘,是對工部陶成長女、你的和離之婦吧?” 顧凝熙正在躬身謝恩的姿態,雙臂交抱做著直揖,聞言倒是沒什么意外,皇上若感興趣什么事情,天下誰能瞞過? 他頭都不抬,赧顏諾諾:“臣惶恐?!?/br> 皇上根本不以為意,大手一揮就要頒旨賜婚,圓了自己愛臣的小小心愿。 顧凝熙見勢不對,連忙阻攔,說了好多話,意思就是,如今只是他的一廂情愿,在兩人之間多有癥結,他自當歷練爭取,不能勉強無辜女子,否則成了怨偶,便是對皇上美意的辜負等等。 大約是顧凝熙話說得急了,或者是昨日今日連續推拒了皇上給他做媒的熱情,總之,皇上拂袖離座,命顧凝熙以后御前答對更要注意分寸,在顧凝熙感受中,祖父當年訓斥背主的仆人便是如此高高在上了。 那個時候,顧凝熙覺得心內十分難受,為朝廷諍臣已經不可得,他被皇上視為呼來喝去的內侍一般人物了么? 他不知道能對誰述說自己的迷茫,直到回來自己府中,不期而遇了陶心荷。 顧凝熙多么希望能夠如同往日鸞鳳和鳴時候一般,與娘子言無禁忌,心窩子的話都能述之于口。 比如,他不知道一直以諍臣忠臣為榜樣的自己,希望成為祖父在天有靈為之驕傲的嫡孫的自己,原本一直以才華功績立身,如今向完全聽命于皇上轉換,如何兼顧自小的教養與皇上的殊遇? 關于自己,他只聽過孤介冷僻的評價,能修煉成如今身居高位那些深不可測的老狐貍么? 如果不能,他會不會卡在兩種為官之道的中途,兩面被棄,慢慢墮落成面目全非的無用之人? 在皇上近旁如同陪侍猛虎,稍有不慎,只怕便會瞬間從九天之下落入塵埃,且無人同情,其中分寸要如何把握? 顧凝熙希望自己能夠做到與皇上親近而非佞臣,受著寵幸卻不至于成為jian臣,這條漫漫探索之路,他無比渴盼能有攜手人生同行未來的懂他之人,漫天之下,非陶心荷莫屬。 所以,他明明知道,陶心荷前幾日才給他出了畫人物小像的難題,并無復合之意,卻莫名束手等著萬中無一的奇跡,全身所有都在無聲呼喚著“荷娘”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