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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顧凝熙不太確定地追憶,他是不是,每次都認出了娘子?即使不敢脫口稱呼?甚至因此惹娘子嘲諷過? 是不是意味著,不靠固定的衣衫、發式乃至熏香,臉盲如他,也能夠憑籍誠心辨認準人物了? 燕春閣伙計見眼前衣著體面、形容憔悴的青年男客仿佛在發呆,腹誹嫌他耽誤生意,聲音提高幾分,問顧凝熙有何需求。 顧凝熙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擋在人家店鋪門口,頓覺羞赧,連忙側身避讓。 他剛想對伙計說瞧瞧珍珠頸飾、耳飾,因為心頭繞出娘子隱約的甜脆聲調“珍珠養神,比起玉石更溫潤,就像我夫君一般?!弊罱偸沁@樣,和離之后,娘子之前說過的點點滴滴、日常閑語時不時就會縈繞在他耳側,恍若娘子還在身邊一般。 就在這時,一位身形圓潤、大約比顧凝熙要寬半圈的女眷搖搖擺擺向門外走去,擦蹭了他一下。 鉆入鼻端的是似曾相識的香氣!顧凝熙顧不得無意被撞后渾身汗毛倒豎的不適,飛快回想熟悉之感從何而來。 他想起來了!上一次,正月三十與娘子在酒肆會面,她身上新用的香料,正正好是這一種。為此,顧凝熙曾托請香料鋪子連送陶府好多日的不同種香料,想要投荷娘所好,卻一律鎩羽而歸,便宜了顧府一眾仆從,險成京城笑柄。 顧凝熙連忙伸臂又收回,意思性地攔上一攔,想問問這種香料的名字。 被攔下的女子眉毛倒豎,幾乎要脫口罵“登徒子”,看清楚了顧凝熙的樣子,卻悄悄暈生雙頰,捏柔了聲調問一句:“素不相識,你要作甚?” 顧凝熙瞥向女子的模糊面容,心底打鼓,舌尖拌蒜,猛聽到“素不相識”,反而放下半顆心。 可是要張口前,他又踟躕,看不到女子樣貌,不知對方長幼,該如何稱呼萍水相逢之人? 顧凝熙試探著說:“這位……這位大姐……” “誰?誰是大姐?瞎了你的眼!我還沒嫁人呢!”女子嗓門陡然升高,用胖乎乎的食指戳戳點點,險些扎到顧凝熙胸口,他左躲右閃,好不狼狽。 女子步步緊逼,顧凝熙悄悄后退:“看你相貌堂堂,怎么這么不會說話?莫名其妙攔住人家,張口就亂叫,好生奇怪。你怎么回事?” 識書見勢不妙,插/入其間,嘴上抹蜜一樣“美姑娘”長“俏姑娘”短,才暫且將女子哄好,他還不忘回頭偷瞄一眼主子爺,看顧凝熙扎手扎腳、不知所措地頻頻向后挪步。他自謂是最懂主子爺的貼身小廝,方才也被顧凝熙的意外攔人之舉弄得一頭霧水,所以才慢了半拍。 識書哄勸了好半晌,顧凝熙才從陌生女子處問出“木樨香””的答案,深深一揖以示感謝。 女子跺跺腳,教訓他以后不能這么莽撞,聲調嬌蠻,聽到顧凝熙唯唯應諾,才心滿意足轉身離去。 首飾鋪子伙計剛才縮頭躲開,此時哈腰請女子慢走,扭頭對顧凝熙變了臉:“這位客人,您來我們鋪子砸場子???險些得罪了我們貴客不是?!?/br> 顧凝熙倒是看不到伙計活像變臉絕技一般的兩張面孔,只能從他聲調里聽出火氣,連忙搖頭說道:“并非如此,我方才情急失禮了,來貴鋪是想購置些珍珠飾物的?!?/br> 就在這么幾句言語間,伙計認準顧凝熙就是讀書讀傻了、實在好忽悠的那類自謂君子的冤大頭客人,又換了嘴臉,將顧凝熙請到后面,滔滔不絕為他介紹起首飾來。 伙計話里話外都是:“姑娘家收到這款必然開心?!薄澳膫€女子不喜歡這個形制呢?”顧凝熙仿佛被下了蠱,頻頻點頭,這也買下,那也定下,急得識書直跺腳。 最后結算,顧凝熙花了八百兩,是他月俸的三倍多,伙計笑得合不攏嘴,一口一個“貴客”,保證妥妥帖帖將每樣包裹裝盒弄好了,下午就送到工部陶員外郎府上。 前幾日他在自家書房向顧二嬸求教如何追妻時候,長輩耳提面命讓他送禮別只送荷娘一人的囑咐,被顧凝熙想起。 顧凝熙重新翻閱一遍首飾圖冊,向鋪子借了紙筆,一揮而就,寫了封短短拜帖,將陶府女眷都列了上去,無非是陶居士、陶少夫人、陶三姑娘,寫明“少許珠飾,螢光不襯明月,希冀供列位把玩?!?/br> 識書哭喪著臉,補充說,若是陶府不收,一定要退回到顧府去,不許鋪子私吞。 跟著主子爺從鶯聲燕語的女客居多的鋪子出來,識書故意說給顧凝熙聽:“燕春閣上門結賬時候,管家該哭了。八百兩,我的天爺??!” 顧凝熙卻目標明確直行,頭也不回地說道:“不急,還有呢,隨我去香料鋪子,買些木樨香。我總不能空手到陶府去?!?/br> “萬一陶居士不在呢?您不是說她們要出京么?再說了,即使在,她也未必見您,更不會收禮。還買,府里活錢好像不太多了,小的聽管家念叨過?!弊R書給主子爺潑冷水。 顧凝熙不以為意:“我多畫幾幅畫的事情,不必擔憂,能討娘子開心最重要?!?/br> 識書心底話語打轉,主子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不提納莫姑娘為妾,什么事都沒有,現在可好,夫人早就不搭理主子爺了,他又上趕著。 嘴上,識書嘚啵嘚說的是:“主子爺,您畫技好,可是不能以此作營生啊。小的聽別家大人的小廝們碎嘴,編排您自甘墮落,不顧身份,售畫如匠人,作商賈事,對官聲大大的不好呢?!?/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