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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凝熙手持壓發,湊近陶心荷,反復想著昨日伙計指點的如何插戴。卻見娘子今日并未梳起翹尾髻,是他叫不出名字的樣式,抬起的手頓在半空,猶豫著怎么擺弄。 陶心荷還在心底咀嚼第一次收到夫君贈禮的復雜感覺。是受寵若驚?還是早該如此? 夫君他此舉真心討好占幾分,認錯贖錯占幾分? 猛一回神,就見顧凝熙那副擰眉凝神又袖手躊躇的模樣,稍稍一想,陶心荷也知道他從未接觸過女子發飾,怕是為難了。 她“噗嗤”一笑,沉墜于心多日的煩憂被一一解釋,豁然開朗,伸出手找顧凝熙接過壓發,語氣里帶出了嬌嗔:“你這樣子,教我怎么看得下眼?!雹?/br> 素手捏著精致飾物,陶心荷閉了閉眼,調整情態,然后緊盯顧凝熙,鄭重問道:“夫君,莫要再瞞我。你真的能視莫七七如妹,不對她動男女心思?” 顧凝熙就差指天誓日,將心剖白給娘子聽。 心底人與眼內人不是同一個,但他能分得一清二楚。而且今后會更加注意避嫌,不給娘子添煩憂。 “一生一世一雙人”,自己親口起的誓,他時刻銘記于心。 陶心荷用粉嫩舌尖,悄悄舔舐新添的唇內破口,刺激著神智清醒,將顧凝熙說的一字一句掰開揉碎了咽下去。 聽罷顧凝熙親口說此生絕不納妾養小星,陶心荷半釋然半欣然,心底自勸道,雖然夫君瞞謊可恨,好歹沒生外心,也算其情可憫。 即使因為他只能看清楚莫七七一事別扭著,她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痛哭一場也該適可而止了。 他沒有碰觸到自己底線,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三年多夫妻情意,到底對兩人都是沉甸甸的分量。 顧凝熙就看陶心荷嘆口氣,然后抬抬手,行云流水一般將那對壓發穩穩插別到她腦后圓聳濃密發髻中,就像是長了后眼,大為嘆服,嘖嘖贊嘆。 “娘子真美,手也巧,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br> “少貧嘴。幫我看看,壓發位置正不正。不許上手碰亂了!”陶心荷順著氣氛,說著日常,揭過了莫七七這頁。 ** 折騰這么一回,淚痕宛然,發絲散亂,陶心荷在丫鬟服侍下重新凈面梳整。 沉吟一下,她吩咐手巧的追云:“正好早上的飛仙髻不成樣子了,給我換成翹尾髻?!?/br> 明明主母只有鬢邊漏出了兩縷碎發,稍稍調整就可以,怎么就不成樣子了?然而追云不敢多問,低聲應是,輕柔打散了重梳。 妝臺上鋪了十來樣剛從她頭上拆下來的發飾,有挑心、金簪、步搖等等。陶心荷保持著頭頸不動,伸手輕點散沒其中的壓發,示意追云幫她插上。 追云看這喜鵲登枝圖樣的壓發眼生,暗惱自己對夫人首飾看管不夠盡責,手上一點沒耽誤,很快弄好。 ** 顧凝熙送娘子出了花廳,乖覺地將圍巾塞給識書,令他收起來不要再被夫人看到。 他沒理會小廝提出的更衣建議,感受著衣衫上的佳人殘淚一點點變干、轉淡,心境奇妙。 下人傳進來顧家二房主母派人遞來的帖子,點名送給夫人,顧凝熙接過,心里詫異,還帶出幾分好奇。 他上午剛拜會過二叔一家,當時沒聽二嬸說要找娘子有事啊。 說起二叔一家,四子三女,已有孫輩,人丁稠密。唯一真正嫡出的是堂妹顧如寧,剛剛十七歲,比娘子家三妹大不了多少。 最大的是總排行第三的顧凝烈,比顧凝熙小兩歲,庶出卻記在二嬸名下,算作了嫡子。最小的庶幼女今年只有十歲。 二叔富貴閑人,大腹便便,腰帶都比別人的長半圈,認肚子就能認出人來。 二嬸娘家門第不高,自己性子又軟,在妯娌三人中最沒底氣,沒少受嫡婆婆就是顧凝熙祖母的冷待磋磨,直到他們一家在大家長顧丞相死后迅速搬出。 二嬸對他一向和善親熱,大老遠看到他就會招呼“熙哥兒”,真情實感的聲調也會讓顧凝熙會心一笑,回以周全的“二嬸”稱呼。 據娘親說過,二嬸曾經有一子與自己同歲,卻夭折了。不知是不是移情,自顧凝熙有記憶以來,二嬸對他一向很好,時不常送他親手制的孩童衣裳、新鮮糕點,持續到他們大房搬離老顧府。 顧凝熙印象深刻的一次在懵懂幼時。某日他被同輩弟妹們慣常排擠欺侮后,躲進犄角旮旯獨自反省,自己究竟為什么認不得他們誰是誰,莫非真是父親違背祖母意愿娶了母親的報應,生了個傻兒子。 是二嬸高一聲低一聲叫著“熙哥兒”,找到了他,抱住他,給他擦去淚痕和污漬,不斷念叨:“二嬸沒念過書,說不出什么大道理。熙哥兒頂頂聰明,別理會他們。人這一輩子,能認準自己就夠了?!?/br> 哄勸半晌,二嬸親自把他妥當送回大房,向父親求情,自己那次才免了跪祠堂,所謂“消消少爺脾氣”。 因此,顧凝熙始終念著二嬸情誼,曾問過需不需要照應照應顧凝烈,被二嬸搖頭婉拒。 正當顧凝熙思索著二嬸有什么事不托付自己而要找娘子時,陶心荷珊珊而來。 顧凝熙看到方才相對許久的水紅衣衫,以為是娘子,正欲迎上前,卻敏銳發現來人與娘子上午的發式不同,他又猶疑抿唇,拉開的步子一時待收不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