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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心荷擦干眼淚,悄不作聲回到床上,睜眼失神看著床頂,她實在不明白夫君到底遇上了什么催心催肝的事情,百般詢問也不得而知。 過了許久,她隱約感覺到,顧凝熙悄悄進了屋,在碳爐前站了好一陣子才上架子床,輕手輕腳也免不得“悉悉索索”做聲,陶心荷只當不知道,睜眼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陶心荷下定決心與顧凝熙好好談談,卻發現顧凝熙雙頰赤紅,呼吸急促。 她伸手探探夫君額頭,心下苦笑,果然生病發燒了,額頭溫度都能煎蛋了。 這下子陶心荷只好先將兩個月來夫君的異狀放到一邊,延醫煎藥,派人到禮部告假,忙得團團轉。 她親自守在顧凝熙床邊,衣不解帶照料病人。 陶心荷為他輕柔地擦身更衣,額頭敷冰帕時不時更換。一日里好幾次扶他半坐,背后塞靠大迎枕,一勺一勺喂水、喂藥、喂飯,每一勺都耐心吹到溫度正好。 看他難受到左翻右滾,陶心荷一邊輕輕拍撫一邊輕聲哼唱安神曲調。 聽他囈語,湊上前去卻聽不懂,陶心荷只好一遍一遍地說,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夫君:“會好的,會好的,一定會好的?!?/br> 顧凝熙身子健壯結實,很少生病,這次風寒病情卻來勢洶洶,發燒反反復復,折騰了十來日。 期間,顧府二房、三房、陶府都有人來探望送禮,陶心荷還要打整精神,一一妥善應對。 后來禮部也來人探問,陶心荷無意得知,顧凝熙這段時間根本沒在禮部多加逗留,一到下值時辰便匆匆離開官衙了。 陶心荷如墜冰窟,只覺口舌發干,手腳發冷,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臘月二十一,顧凝熙病徹底痊愈,他的神色清明了,聲音不再嘶啞,充滿歉疚地拉著陶心荷的手說:“娘子,這幾日勞累你了?!?/br> 陶心荷好像這時才發現,顧凝熙已經許久沒注視著自己說話了,他的視線四處發飄了。 她緩緩卻堅決地抽離了自己雙手,盡力鎮定,淡淡地說:“這些不算什么。你誤了職司了吧,快去忙吧?!?/br> 顧凝熙果然順著臺階說了幾句禮部活計緊迫等語,他俯身過來碰了陶心荷臉頰一下,一觸即分,然后留下一句“不用等我回來吃飯”便匆匆離去。 陶心荷來不及閃躲,只覺得臉頰被顧凝熙觸碰的那一處像是僵住了、凍住了。 她抬起頭只看到了夫君遠去的背影。 “晴芳,來伺候我換身衣服、換個發式?!碧招暮珊苁求@訝,自己的聲音居然還能如此鎮定,好像只是說出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吩咐。 在丫鬟們的伺候下,陶心荷換下了姜黃色鑲了白兔毛邊的棉襖裙,拆了翹尾髻,穿一身藕紫色棉袍配靈蛇髻。 她已經將日常隨顧凝熙外出的小廝之一識書關在柴房里兩天了,這時將識書提溜出來,肅著面色吩咐他帶路。 識書面如死灰,明白夫人是有所察覺,一聲不敢辯駁便帶路前行。 晴芳若有所感,緊緊攙扶著陶心荷,跟在識書后面走著。 出了顧府大門,一路七拐八彎,他們經過了熱鬧的街市,走過安靜的深巷,大約半個時辰后,停在了一處巷口。 識書臊頭搭臉向陶心荷回話:“這段日子,二爺經常帶我或者識畫來此處,不讓我們進去,就留在此處,他自己一個人進去也不知找哪門哪戶?!?/br> 巷口是個頗為熱鬧的三岔路口,來往行人不算少見,支著餛飩攤子,一口大鍋冒著白蒙蒙的騰騰熱氣。陶心荷帶著兩個下人共坐一桌,點了三碗餛飩。 她低頭看著自己跟前這碗,從沸湯滾水漸漸變得溫吞,又變得冰涼,湯面凍結起了一層薄薄的油花。 老板看她們這桌久久不動,過來詢問是不是餛飩不合口,晴芳掏出散碎銀兩給了老板,說是要坐一會兒,老板識趣離開。 陶心荷對此充耳不聞,紋絲不動,外界一切熱鬧好像都與她無關。 冬日里的太陽光也是懶洋洋的,沒個熱乎氣兒,不過喧嚷鼎沸的人聲帶著對即將到來的小年的期盼,經營出了一方喧鬧。 陶心荷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默默盤算起府中小年夜的安排,自失地牽動嘴角。 忽然間,她從眾多聲浪之中,準確又敏銳地捕捉到了那道熟悉無比的男聲:“七娘快回去吧,外面冷?!?/br> 陶心荷感覺自己的脖頸像是壓著千斤重的東西,抬都抬不起來。她不敢看。 一個嬌俏軟嫩的女聲緊跟著從那個方向傳來:“熙哥哥,又麻煩你給我哥哥抓藥。這么久沒見你,你也不說自己干什么去了,完全不管人家在這里怎么揪心呢?!?/br> 陶心荷霍地看向不遠處,一男一女正依依惜別,男子高挑偉岸,女子小巧玲瓏,好一雙璧人。只除了一點,這男子正是她的夫君顧凝熙。 顧凝熙看著身邊女子的專注眼神,是陶心荷從沒見過的。 陶心荷嫁他三年,一直以為他看人臉與看靜物的眼神是同一種,原來是錯的。 顧凝熙眼神里有光,唇邊帶笑,聲音含情,這些好像化成了無數支利箭,一箭都不落空地牢牢扎住陶心荷,讓她呆坐原地動彈不得。 女子踮起腳尖,將顧凝熙肩上的什么東西拂了去。陶心荷聚焦到顧凝神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