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難嫁 第76節
生于顧家,是她之幸,然這幸事,亦不過十之二三,余那七成,便是一層層要捆入她骨髓的束縛,逼著她不得不在既定的規則之內,絞盡腦汁去學那些能讓她過的稍有底氣些的技能。 沒人知道,她學女則女戒之時,牙關咬的有多緊,也沒人知道,她跪的有多不甘愿,心里總一趟火一趟冰的煎著,又痛又恨又無奈,卻不得不做出仕女榜樣來圖謀以后…… 她那時想:以后,誰敢欺我負我辱我,我必能讓那個人死的無聲無息,玉能不能碎不得而知,瓦必是不能全的。 橫豎,她有那個能耐,也有那個膽量。她連殺人的心都存了,又怎么會過不好呢?又憑什么過不好呢? 那時,大抵是從未想過她今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那人總是溫和又耐心,不曾斥過她一句不合時宜不守規矩不成體統,他支持她的決定,尊重她的思想,保護著她的心,那么小心而堅定,珍重且寬容。 他讓她一腔殺人之心全化成濟世之情。 此生能有這樣的人相伴,縱四方流離,亦歡喜滿足。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果不欺我。 …… 徐郎君隨娘子與顧母如何相商,無人肯與玲瓏知曉,只告訴她,后日,冉府尹會來做客,讓她幫著母親整治出一桌雅致些的吃食來。 冉府尹是個溫雅大度的人,好與人說玩笑話,但若以為他沒有能耐就錯了,能坐南直隸應天府的府尹,沒能耐可坐不穩。 他是個很成功的政客,不與提撫司交惡,也不與jian宦交惡,雖這方面被人詬做jian滑深沉,缺些文人風骨,然對整個南直隸的安穩卻起了極大的作用。 家里來尊客,女孩子們是不能出去見客的,玲瓏茹婉兩個在廚房看過菜品后,就相攜著回屋,閉門不出。一人看書,一人玩泥人過家家。 畫角端來飯食,姐妹倆沉默著吃完,畫角將碗碟收拾下去,姐妹倆又各自捧著一杯熱茶慢慢啜飲,聽院里人聲喧然。 顧父果然帶府尹來院里看玉米了。 行吧,好歹父親的政績算是撈著了。 …… 該種油菜了,玲瓏思量了一會兒,到底舍不得自己育好的糧種,沒敢種下去,只讓李大叔雇人將田地全部翻過一遍,先種一茬秋菜并各種豆子,養一養地。 李大叔也知道玲瓏種地種出了名堂,不用她多吩咐,早就將一切事宜擺弄的明明白白,省了玲瓏不少cao心。 她只管看書、炮制香料藥材就好。 徐知安抄回來的醫書里有幾部治風寒并一些尋常病癥的成方,都是很尋常的藥材,制起來也不算難,玲瓏思及年邁的顧祖父顧祖母,想著多備些,往冀中多寄些。這兩個老人越來越不愿意麻煩兒孫,身上不爽利也不說,全憑身邊伺候的人上心,備著些成藥,他們取用時也方便。 維枃堂兄要成婚了,維檢幾個得先回去,在冀中過了年,明年春天再出去游歷。 顧母得收拾給公公婆婆的衣物吃食,還要準備給維枃的賀禮,又想著自家維杞維樘還沒訂下親事,冀中那邊這幾年估計是每年都要做一回婚宴之事,男聘女嫁,每次都要多備一份賀禮,數一數,越是覺的家里周轉艱難。 顧父這回在府尹跟前得了臉面,許多觀望者瞬間轉換了態度,都向顧家送了賀禮,還有人找顧父吃酒游湖,以期顧父做事時能帶一帶他們。官場之上,豈可吃獨食,顧父與府尹通過話后,接下了幾個人拋來的橄欖枝,很上道的收下了人家的禮。 有了這些禮,顧母總算解了愁腸。 顧父卻暗自嘆息,果然,處于官場漩渦,想獨善其身是極不容易的,若不行規則內之事,就算有舉天下之事功,怕也是不能做成的。 只得再嘆一句,徒乎奈何。 嘆息之后,便該做正事了,再怎么著,試種新糧的事不能耽誤了。 玲瓏寫的冊子是不能流出去的,顧父便讓維樘多抄幾冊,分給幾家合作者。 顧家可沒有田地,府尹從官田里劃了二百畝給顧父做試田,另外幾家見顧家著實拮據,就各自掏了些銀錢雇人將這二百畝地先拾掇一遍,也沒急著種上種子,只管照著玲瓏的私田來。 李大叔讓人堆肥,他們也堆肥,李大叔雇人拔草,他們也拔苗,總之,他們對于此事完全陌生,只管跟著老把式做就是了。 玲瓏不放心隨娘子,特意問了父親兩句,顧父回說,府尹已將隨娘子記下了,若新糧試種成功,就會為她向京中請功。 即便上面不授予隨娘子功勛,也會將她的功勛遺于徐知安身上,許是能讓徐知安去一個好些的地方做知縣。 說起來也是滿臉的笑,想必是對此十分滿意的。 獨玲瓏暗自憤慨,徐知安又怎么會愿意接受她母親的功績?難道生而為女子,就連一個最起碼的公平公正都不配得到么? 徐知安若得知這樣的消息,又該是何等的心涼與難過?縱隨娘子也高興這功績能遺于兒子身上,徐知安必是萬分不愿接受這樣的好處的。 他只愿他的母親,能堂堂正正站于世人面前,再不受一句詬名。 玲瓏雙手捂臉,一時悲涼無比。 44. 世事如白云蒼狗 筵席散盡 十一月, 北方正隆冬,維枃在京里成了婚,顧家賃了一個小院兒, 就在小院里將新婦娶了過來。 鄒大舅很看重大外甥, 在維枃的婚事上多有幫襯,另有凌家也相助一二,再加上徐知安魏守重等一眾同年撐起排場, 維枃的婚事辦的極為妥貼,關家也頗為滿意。 顧大伯并鄒氏兩人只去了五天,等新婦三朝回門罷, 便回了冀中, 留下懵懵懂懂的新婦主持京中事務。 婚后七日, 維枃在新居設宴答謝一眾同年, 鄒家表兄夫婦與凌三郎二娘子早早過來幫著置辦宴席。新婦靦腆,許多事不能拋頭露面,就由已成婚兩載的二娘子代為料理事務。在凌家, 內宅主事自然由她婆母料理, 零碎事也有長嫂擔待,她做為幼子媳, 只管將自己一房的內事管理好便好, 是以,二娘子空有一身的手段能耐, 竟是全無用武之地, 來兄長家里,這才能全部施展出來。 新婦靦腆卻不糊涂,她見小姑子行事如此周全妥貼,倒不敢只管兩手袖身什么都不問, 支著身邊伺候的人且聽二娘子調度,待晚些再回來與她細說顧家到底是怎么個處事法。 鄒家表嫂行事也老到,拉著二娘子來與新婦商量著訂下宴席菜品,新婦關氏尚摸不清夫家的處事規矩,她見二娘子擬定的菜單極妥當,菜品有南菜有北菜,將維枃一眾同年的口味都照顧到了,便朝二娘子點點頭,同意了這個菜單子。 關氏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婦人,關家清貴歸清貴,但在女子的教養上也下了一番功夫,所以,關氏也是識字知禮的。她疑惑的是,二娘子一個北地人,如何能擬出江南的飲食菜品,難道顧家對小娘子的教養竟是這樣南北精通么? 親姑嫂兩個,說話也方便,關氏就夸二娘子:“meimei著實周到細致,這樣安排極是妥當,讓我來,是萬做不到如此的。我只會做幾道尋常吃食,這樣的南菜,我是做不來的,難為meimei這樣精通?!?/br> 二娘子便笑:“嫂嫂這般夸我,誠是不敢當的,這原不是我的功勞,之前在家時,家來了個堂妹,她自小在江南長大,極善廚藝,許多菜品都是從她那里學來的。后來二叔調任蘇州府,那里飲食更細致精美,她回去后,技藝更嫻熟了。我與她通信時,她會將許多南菜寫來教我,這樣,我才略知道幾道南菜,如今算是現學現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