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難嫁 第59節
“……真不用?” “不用?!?/br> 小腳搗騰的可快,嗖嗖嗖的就將玲瓏落的遠遠的。 玲瓏往遠處招手,叫關關過來:“你們太太回去了,你也快回去細心伺候著,勸著些,別讓她生悶氣?!?/br> 關關答道:“哎,省的了,姑娘放心吧?!?/br> 玲瓏見兩人轉過院墻看不見了,才轉身往回走,她不后悔與母親說這樣的話,她就不是真的柔順淑靜的人,她的骨頭里的那些東西天天在叫囂,但這又沒有“不自由勿寧死”那么決絕,它是鈍的,緩慢的,無聲無息的,卻怎么都不能忽視。 徐知安是不是她真正的良人,她也不能完全確定,但他確是這個時代思想較開放的人,他有那樣一對特立獨行的父母,他能接受他們的“非主流”,應該也能接受她的“非主流”。 為了那份看得見的曙光,她愿意去賭那個萬一,贏了,皆大歡喜;輸了,也不會比那個更壞。 就這樣。 玲瓏一步一堅定的想著,她不后悔。 …… 顧母回去后與丈夫說了玲瓏說的那些話,聽時只覺傷心,再說一遍時,還是難過的不成。 她哭著說:“我將幾個兒女一般心腸教養,大郎二郎不曾讓我如此難過,茹婳茹婉也懂事知禮,獨這一個,讓我cao碎了心,她怎么能說這樣的話?明明是在剜我的心。大家都是這么過的,她怎么就不成?她想要自在,可人活一世,誰又能真正自在?徐家難道就能給她自在,我們就是在禁錮了她不成?老爺,我是真真覺的難過,這孩子……怎么就偏長了根反骨呢?!?/br> 顧父沉默著,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他甚甚不能安慰妻子,他自認已經是個慈父,但在女兒那里,他們父女之間,仍然存在著難以填平的隔閡。 女兒不止長了一副剛骨,她還生了一顆野心。 沉默了許久,他拍拍妻子的肩安慰道:“好了,別哭了,孩子自己愿意過那樣的日子,我們如今該想給她備什么樣的嫁妝?!?/br> 顧母終于不哭了:“能置辦什么?不過就是按原來訂下的規格辦就是了,家里孩子多,也不能只緊她一個,二郎三郎也得成親……咱家就這么個情況,也是沒法子……” “唔,日后徐家送來的聘禮,也一并與她帶去吧,咱們家再艱難,也沒到挪用女兒聘禮的那一步。徐郎君闊達,不會計較兒媳婦嫁妝的多寡,我也不會為了撐面子排場去做那些辱沒圣賢的事。就照舊例走吧?!?/br> 顧母低頭隱下嘆息,鄉紳們嫁女還能帶些田產做嫁妝,可惜玲瓏一個官家之女,嫁妝竟不好鄉紳之女的嫁妝豐厚。 可讓老爺取那些不義之財又是萬萬不可的,家境寒微,也只能如此了。 …… 徐家很快就來提親了,三書之中暫帶了聘書與禮書,聘物也帶的誠心,依著古禮一樣不缺,禮書上備了聘禮之金銀器物,與蘇北有名望的人家的禮金差不多。 還帶了徐知安的先生為正媒,拜請了兩位官媒做輔媒,三媒六聘兩書八禮一抬到顧府前,整個城的人都知道了。 這面子,不可謂不足。 蘇州眾官員都沒料到,他徐狂生竟然還有對一介官身低眉順眼的一天?他不是見不得為官之人么?怎么如今又給兒子聘一官家之女做婦? 是徐狂生狂不動了,還是他的脊梁骨頂不直了?難不成,為了兒子的前程,竟是將多年的清譽一朝毀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徐家的名聲,可真就要臭大街了。 到底是為著什么? 徐郎君大袖一揮:“單只為我敬仰顧大人的風骨,如今這世道,有風骨的人不多矣,君不見明堂之下皆庸碌?歌舞場中盡朽骨?世人都只為那一身臭皮囊,哪管天地與玄黃。我兒仰慕顧家女郎,故我為我兒上門求娶顧家二娘子做我徐門主婦,如此,眾位可知曉了?” 看熱鬧的人圍了一圈,徒然熱鬧沒看成,倒叫這個狂生一陣嘲諷,臉上無光,于是各自訕訕散去。 顧父真是受了好大一波牽過,他與眾人做禮時,別人臉笑皮不笑的與他回禮,然后冷哼甩袖而去。 顧父無語望徐郎君,徐郎君尤自不覺,還挺驕傲的挺了挺胸膛,與顧父在大門前對禮,躬身送上聘書與禮書,然后堂而皇之的索要玲瓏的生辰帖。 顧父差點兒繃不住體面,要不是上首還坐了官學的教諭,顧父非將這個不知何為禮儀的狂生趕出去不可。 34. 隨園女家主 荊棘中開出的花朵…… 顧徐兩家結親, 真是驚掉了一城人,與顧父相交較密的人來找顧父問:“蘇北諸多名門仕子,如何偏選中了徐家?那徐狂生可不好相與吶?” 顧父便反問道:“徐兄是作jian犯科之人么?” 那人搖頭:“自然不是?!?/br> 顧父又問:“那他可有忤逆犯上?” “他觸犯天家是為疾惡剦官之故, 自然不曾有忤逆之嫌?!?/br> 顧父便笑:“你也知他品行高潔, 不過是為著他生了一張利舌,又曾惡于先帝與眾剦宦于群黨,時人皆怕因他之事受到牽連才會對他避之不及。我不過小小一僉事, 行事概不逾規,只做份內之事,何人會與我計較?他自行他的名士風流, 我盡我的忠君恪守, 我與他不朋不黨, 亦不在一處共事, 他不曾輕視于我,我也敬重他的為人,君子不以利相交, 但求誠與直, 我與他皆在此列,如何不能結親?” 那人嘆氣:“顧兄如此之人品, 倒叫我等汗顏?!?/br> 之后話頭一轉, 又說:“徐狂生之事都是文人事,大家不與他交好也不與他交惡, 各自相安倒好, 只他家那位隨娘子,可不是尋常婦人,其為人行事,頗受世俗詬病, 我只擔心因她之事,連累了你家女兒的名聲?!?/br> 顧父有心探問,便道:“我觀她言之落落,處事果決,頗有丈夫心胸呢?!?/br> 那人笑道:“她也是被時事逼成這般。隨家在當地一直很有盛名,隨家先輩最初是跟鄭公下洋的,出海五回,終于攢下了諾大的家業,成為一方豪富。只可惜子孫不肖,一代不如一代,三五代就將家業都敗落了。重新開海時,隨娘子的父親又跟著出了海,這一回倒是安然回來了,還攢了不少家資,第二趟又出去,就再沒回來……隨家欺她孤兒寡母,將她父親掙下的家產奪了多半,只留她幾間破屋子和薄鋪子,她那時十六歲。然后夫家與她退了親,她母親一病沒了,隨家那些族人又要拿捏她的婚事……你絕想不到,她當時做了什么?!?/br> “做了什么?” “她剪了頭發,跟著最后那撥遠洋船隊出了海,隨家上下只當她死了,將她最后那點兒家產也奪了去。誰能料到,三年后,她竟全須全尾回來了,還帶回來許多貨物,一人盤了一個渡口,將那些貨物盡數售出……然后,舍了七成家資,立了個女戶,又舍了最后三成,當廷受了三十仗,將隨家族親盡數告上朝堂……她奪回了父親的產業,不過名聲也壞了,誰家都不敢娶她,她又拋頭露面的打理產業,更無人問津了?!?/br> “那徐郎君……” “哈哈哈,這又是另一樁事了,當時徐郎君一時狂傲,怒斥朝堂,惹了剦狗,那些人將他打個半死扔回徐家,徐家家里還有幾個讀書的兒郎,為了不牽連那幾個,徐郎君的父親就將他離了族,也不敢醫治他,匆匆遣送來蘇北養傷。徐家將他撂到蘇北就不管了,死活由他,他那時撐著翻過墻去找鄰居救命,就落到了隨家娘子的院里,他們兩個,那時是一樣的聲名狼藉,一人無人敢娶,一人無人敢嫁,眾人便將他倆撮合成了夫妻。原當隨娘子成婚后會守德循規,豈不料她更變本加厲,越發大方的在外面行走,徐郎君竟也不禁她如此行事。別人勸他多管媳婦,他反嫌別人多管閑事,眾人無可奈何,也只得由他們沒個體統規矩了?!?/br> “許是并非無可奈何,是心有所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