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難嫁 第42節
他自己,沒見林三郎,反是去邀林大人說話了。 家里新婦初來,因著婆母和善,整日跟在婆母身邊,由這件事,顧父又想到林家,他雖知林大人是個什么品行,卻不知林家主母又是個什么品行,還是該問一問的。 林大人也沒隱藏說:“家里四個小郎,二郎是庶出,另三個都是我那老妻所生。原來在九原時,那里苦寒,我不忍妻兒去受那寒風刮骨的傷痛,便將家里妻子兒女送回老家侍奉老父母。我那妻子也是世代守防的軍將出身,性子有些悍,人卻不惡。如今武將低微,我妻子不忍家里孩兒再入行伍,就送幾個兒子去了學堂,許是我林家天生少了讀書的根地,四個兒子一個都沒學成。大郎如今在他舅家麾下做事,二郎是庶出,有個正經營生就行,三郎讀書不行,練武卻好,十五歲時就離了家到我身邊聽使喚,去歲在九原,得了個校尉的職,雖是八品,卻是實打實軍功換來的。小兒被他祖母溺著長大,讀書不成,武事上也下不了苦功夫,頑劣的很,實不敢把他帶到你面前。還有五個女兒,只有兩個嫡出,大女兒早早嫁了,二女兒也在去歲嫁了,三女兒已訂了人家,只兩個小女兒還在閨中。我那妻子……當堪為妻,只是邊塞上長大的女人,性子難免剛硬些,她若不剛硬,我也不敢將家里諸多兒女托付于她?!?/br> 顧父想了想,自己若是出任他處,定是不會將兒女的教養之事托與妻子的,因為妻子恐是擔不起這個責任。 一個能擔起內外諸事的婦人,定不是尋常婦人。 話說回來,他家女兒也不是尋常小娘子,應是與那婦人契合的來吧……? 25. 相看 林家諸人 年節前, 顧府還是很忙的,但玲瓏將許多事推給了顧母,讓新婦跟她身邊學習。新婦楊氏也和顧母一樣, 庶務上不大善長, 玲瓏是想著,她日后也得是一府的主母,趁現在多學多做些, 日后遇著事就好拿捏分寸了。 楊氏有個閨名叫新蟬,故顧母喚她時,沒喚“大兒婦”, 而是呼了小名“蟬兒”, 幾個姨娘也稱她“蟬娘子”。 茹婉好奇問楊氏:“如何是蟬而不是嬋呢?” 楊氏靦腆一笑:“我生在四月, 新蟬正好初鳴時, 母親隨口就取了這個名兒,父親說蟬這個字用的極好。怎么個好法,我卻是不知道的了?!?/br> 玲瓏點頭:“我也覺的這名兒取的好, 雅極了?!?/br> 楊氏于是歡喜非常。 閨名是一只蟲子, 家里姐妹每逢夏日總要取笑她一回,萬幸父親也說這名兒好, 她才不致于受太多奚落。父親說好, 許是真的好吧,姐妹們都是沒見識的人, 她們取笑歸取笑, 不傷臉面就沒事了。 夫家人沒有因此而取笑,倒是意外的驚喜之事了。 內事有顧母料理,玲瓏就只帶茹婉看些書或是做做針線,時間自由了, 做事也自由,能下心思做些可心的小玩意兒。茹婉最愛美,衣裳天天改,頭花飾品也天天換著戴,若不夠用,她能熬夜做出一堆來。玲瓏穿過的舊衣服都被她拿了去,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添了些新物兒,又穿身上了。她的衣裳小飾品頭花,可比玲瓏的多多了。被她親阿娘說了一通,倒不擺弄自己的東西了,又來玲瓏屋里,見天兒的給玲瓏添制這些小東西。新做的過年穿的幾套襖裙,這兒繡了一團花,那兒繡一只蝶,仔細端詳一番,還怪好看。 玲瓏自是看書的時候多一些,或是來興致了,再讓廚房弄些新鮮吃食,一半兒留后院給眾人吃,半兒送前院給維樘幾個吃。學里放了假,幾人又在家苦讀了。 時人治學很嚴謹,大有“書海無涯苦作舟”的風格,但這種刻苦,比之與“溫故而知新,不亦樂乎”的圣人言,似是相左的,可如今許多讀書人竟只以為“苦作舟”為正理之言,“不亦樂乎”只是圣人與弟子間的謔言,當不成真。 若無“寒窗苦讀日”,哪堪“金榜題名時?!?/br> 然后家里這幾個,就這么早讀日讀晚讀,真真用功刻苦。 維梌維杞已是生員,但這功名在顧家只是起步,不值得眩耀,他們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若只中了秀才就得意忘形,怕是以后的路都難走了。 話說回來,維梌就不是個得意便忘形的人,他自小就擔了長兄的責,老成持重嚴肅端穩的很。正逢他新婚,便讓他在家里陪新婦一陣子,翻過年春暖花開時,維梌兄弟倆就得出門游歷了。 這陣子,前院又來了別的人,林三郎三五不時的來顧府,維樘的同窗們也會來向維梌兩個請教學問,有時一待就是一天,廚上只能備下他們的飯食。 這些學子并不在顧父的考量名單內,因此,他甚少接見他們。 茹婉夫婿的人選,也要早些尋摸,未考上秀才的學子不在選擇范圍內,風頭正盛的幾名舉子又太清高自傲,還是得選那些學問不錯,性格穩重,處事不浮不沉的好。 由此顧父還感慨道:“莫道世人都說生男好,生了女兒,以后嫁誰家都不放心?!?/br> 殊是cao心的不得了。 畫角提了一盒點心進來:“姑娘,這是從前院稍進來的點心。想必又是林三郎特意買來賣姑娘的?!?/br> 茹婉頓時撂開手上的活兒湊過來:“我看看又是什么好東西,上上次是桂花豬油米糕,上次是豆粉江米糕條,這次又是什么?” 玲瓏說:“打開就知道了?!?/br> 畫角解了細繩,打開紙包。 “哦,是云片糕,為難他帶來竟沒碎了。正好,我這腹里早就空空如也了,畫角jiejie,煩你沏一壺熱茶來?!?/br> 玲瓏看她:“我是短了你這么些吃的了么?剛才我那半碟子杏仁糕可是入了哪個肚子的?” 茹婉嘻嘻笑:“自家的吃食進了自家腹是正理,這云片糕卻是別人家花了錢的,若不多吃兩塊,豈不吃了虧?一日日的,吃食盡往前院送,也只這一個還知些禮,知道還禮回來?!?/br> 玲瓏捶她一下:“嘴上總不帶個把門兒的,什么話都混往出去倒,這話傳出去,兄長們索性不必做人了。沒的吃你家幾頓飯,就連個禮義都沒了,日后再說這種刻薄話,就罰你修幾日閉口禪?!?/br> 茹婉咕噥了兩句,終是沒反駁,賭氣似的拈了一片糕塞嘴里,卻被噎的直瞪眼,玲瓏又好氣又好笑的,倒了一杯溫茶水給她。 茹婉喝了幾口,把糕順下去,這才正色道:“看家里的態度,似是真要讓這林三郎做咱們家的嬌客(意指女婿)了,jiejie看著這人如何?” 林三郎如何? 玲瓏想到自己與他見面時,他笑的又壞又不矜持,呲著一口大白牙,渾不在乎所謂儀態,野的很,像個精力旺盛的兒馬駒子。但他也會裝模作樣,在顧父與顧家兄弟面前,又是個很正經守禮的人。 他是個多么鮮活著的人。 如果能和這樣鮮活的人共度一生,她想她也是愿意的。 她這里表現的有興趣,顧家才沒阻止他隔三差五的來家,允許他將禮物遞進后院來。 但在茹婉面前,她還是保留了謹慎:“讓父親多考較一陣子,橫豎現在已經到年關了,翻過年再說這事也不遲?!?/br> 這確是穩妥,茹婉便不問了。 臘月二十日,顧父提出帶家里一眾人去游山寺,要做些年功,帶上米糧銅錢布施給寺里,讓寺人斟酌著發給貧戶家,讓那些貧戶們過個安穩年節。 自入臘月,許多人家都往各處寺里送了布施,顧父這樣做,眾家都是習以為常的,也沒多想。 蘇北的冬天,濕冷,但太陽出來時,又是暖和的,這種天氣出門很不必擔心凍著,倒還能見些一冬沒凋零的耐寒的草樹??上б宦范际亲囎尤サ?,怕寒氣進了車廂,窗簾子還是封著的,只能勾出一點點縫隙往外看。 快過年了,城里是極熱鬧的,雜耍的賣藝的隔幾步就能看見一攤兒,做買賣的鋪子門前,人在高聲吆喝,吆喝聲悠長婉轉還抑揚頓挫,像在唱歌一樣,各種燈籠早早就掛起來了,街邊賣小食的攤子也多了,酸酸甜甜的甜酒釀味道鋪滿了整條長街……城外的人就沒那么熱鬧了,但看著卻比城里更像眾生百態,匆忙的,膽怯的,茫然的,焦急的,向往的,歡喜的,滿足的,婉惜的,愁苦的,惆悵的……誰又能演出這些真實而富含各種滋味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