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時周拉起黑色的帽子,把自己的臉遮住,毫不回頭走進黑暗之中。 ********** 帝都邊境,監獄。 黑色聳立的建筑如同一只蟄伏的鬼怪,散發黏膩陰冷的氣息。 這里關押著帝國最窮兇極惡的犯人,施以最殘酷無情的刑罰與鐵桶一般的管控。 時周一襲黑袍,只能隱約瞧見瘦削蒼白的下巴和櫻花一般的嘴唇,在門衛恭敬的目光之中錄入指紋。 指紋匹配成功。 與監獄的士兵無聲地點頭,大步流星走下階梯。 監獄只有司凜本人和經過他特殊授權的人才能進入,時周想要偷偷混進來,自然不能讓司凜知道。就在剛剛和司凜親密接觸的瞬間,他讓系統錄下了司凜的指紋并且生成一層薄膜貼在自己的手指之上蒙混過關。 按照打聽來的情報走到監獄的最盡頭。 幽暗的空曠房間角落有一個身影,正是之前捕獲的清楚了解六芒星計劃的蟲族專家。 你來了?它的臉上掛著自信又篤定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來。 時周單膝跪在地上,湊近到它的面前:你是不是有辦法? 蟲族既然能知道六芒星計劃,并且準確地說出時周現在的身體狀況,肯定下了許多大功夫在研究。之前不明白為什么他要告訴自己可能會死的信息,現在一來才明白,它或許早就料到了這一天。六芒星計劃將是他的護身符,也會是他最好的利用工具。 調查到你的情況之后,我們馬上派人尋找剩下的試驗品,不管是骸骨或者骨灰,我下令必須都帶到我的面前。不過有一個意外之喜,就是和你同批試驗品中竟然還活了一口,雖然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但我想方設法保住了他命,提取他的血液和基因鏈進行研究蟲族刻意地停頓一下,享受時周無聲的催促,似乎能從中得到不少快感。 我們從那個幸存的試驗者中找到了一串變異的基因鏈,這是他活的比別人久的原因。以他為數不多的生命為代價,我們趕在他死之前利用他成功制成了一瓶藥劑,雖然沒有完全成功,但是只剩下幾個小細節。蟲族說的道貌岸然,實際上不過就是在用那個試驗品完成了另一項實驗而已。 時周默默握緊拳頭,沉默無聲的博弈之中,司凜的一切飛快的閃過令他放棄抵抗棄甲投降。 你想要什么? 不會有不要錢的買賣,他倆心知肚明。 時周緊緊盯住對方蒼老的臉,等待對方先開口。 對峙的過程之中只要稍有退讓便是滿盤皆輸,可他急迫的心情令他不得不率先示弱。 我可以放你出去。 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放任一個知曉這么多秘密的人回到蟲族,無異于親手埋下一顆定時炸彈,但他根本來不及顧慮那些后果。 只要司凜能活,只要司凜能活 蟲族裝模作樣苦惱了一陣,其實一點苦惱的樣子都沒有,它饒有興趣地盯著時周,嘴唇微微掀動: 我想要鳳凰。 不等時周有所反應,他胸有成竹地解釋著自己的籌碼。 我知道你并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但是司凜呢? 它摸清楚時周的性格,時周對自己毫不顧及,肆意揮霍著自己的生命。但是對待珍視的人卻分明小心到了什么都不忍的模樣,尤其是他和司凜的關系還很不一般。 蟲族再次重復自己的話,十分享受時周糾結得難以開口的樣子: 鳳凰換司凜的命,你覺得怎么樣? 時周一直都在抖,指尖如同過了電一般無法停止自身的麻木。同時又宛如活在冰窖之中,難以抑制的冰冷從腳底板竄上全身,流動的血液停止了,他只能聽見自己心跳快要炸開的聲音。 鳳凰是帝國的根基,民眾對它的珍視與狂熱甚至比看待皇室更加恭謹尊敬,那是帝國每個人心中不可動搖的根基。 鳳凰等于帝國。 鳳凰還是他的伙伴,托付了信任的戰友。 可是司凜呢? 蟲族正詭異陰森地笑,發出蟲族咀嚼時特有嚙齒碰撞的聲音,一聲一聲,刺激人的耳膜,使人渾身不適,下意識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在猶豫什么?你和司凜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不就是因為你們親愛的帝國嗎? nongnong的蠱惑意味噴薄欲出,它壓低嗓音誘惑著時周:你放心,我們不能對鳳凰做些什么,只不過想要研究它現有的技術而已。你看帝國對你這么不好,你替他們守著機甲做什么呢? 選什么? 時周的手心被摳的血rou模糊也沒有知覺。 他可恥地猶豫了,毫不猶豫地答應或者毫不猶豫地反駁都勝過他現在放不下的心境。 是啊,帝國黑暗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也不是什么純正的帝國人,天生卻缺乏了愛國的情懷與認同感。他只要他在乎的人好好的罷了。 我 時周張張嘴,緊緊閉起自己的眼睛,全身的肌rou抖到了酸痛抽筋。 蟲族期待地湊近想要聽見它肯定的答案。 我 一道冰涼的氣息從時周的臉側擦過,鏗然金石之聲,蟲族的額間赫然多了一把刀正中死xue。 蟲族雙眼圓睜,維持獰笑的表情,尚未從自己即將大搖大擺解脫的得意之中醒悟,便沒了聲息。 時周猛得撲上去,抓住它的衣領,手指關節用力得透露出青白色:藥劑在哪里?藥劑在哪里?你快點說??! 蟲族已經重重地閉上了眼。 是誰殺了它? 時周恍然抬頭,死死盯住黑暗里的輪廓,目光充滿恨意,他的嘴巴無用地張著,發出了哭聲的顫音,風吹走灌進他的肺里,攪得比他訓練時疼上千倍萬倍。 那片陰影中逐漸顯現出一個人影,黑色修身制服投出一小塊漆黑的陰影,若影若現的白色薔薇勛章借著月光閃爍微光,像一雙哭泣的眼睛。 時周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失聲慟哭。 在從前,司凜就在他的耳邊小聲告訴過他: 永遠都不要因為我而為難。 第63章 伸手 司凜可能早就猜到了他的動作,他弄出這么大的動靜竟然都沒有人來看一眼。 粗糙的地面磨得他觸碰的肌膚生疼,余光里除了司凜還有慘死的蟲族的身形。 時周用手捂住臉,呼吸聲像破敗老舊的風箱,他無意識地重復著同一句話:你讓我救你。司凜,你讓我救你。 司凜蹲在他的身前,小心翼翼地在他的額前、眼角、眉梢落下輕飄飄的吻,溫暖又濕潤,比羽毛還要輕盈,裹挾著濃郁的包容和愛。他和時周的視線齊平:我只是幫你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不對嗎? 時周和鳳凰的感情那么深,他怎么忍心時周去做出沒有必要的取舍。 司凜把時周攬到自己的懷里:沒關系的。 時周的眼淚迅速沾濕司凜的肩頭,留下一小塊不同的深色水漬。 什么沒關系。如果司凜按照書上那樣只是遭受了詆毀與不公,或許他還有挽回的余地。但是現在,是他的生命根本不能長久,他要怎么救他? 司凜有節奏地拍打著他的后背,像在哄真正的小孩一樣:時周,沒事的,我都習慣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就這么早早地消耗完生命之后走人就好,唯一的意外是遇見的時周,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設轟然倒塌,開始出現心有不甘,開始出現心存僥幸。他拖著時間,裝作沒有看見時周亮晶晶的眼睛,裝作把自己放在一個教導和照顧的職位之上,終于還是意難平。 司凜嘆了一口氣。 月光之下,他們倆維持著跪在地上相互擁抱的姿勢,仿佛精心雕刻的雕像,永遠定格在此時此刻。 第一縷陽光照射進漫無天日的空間之內時,時周發現自己竟然哭累了睡著兩個小時,他睜開紅腫的眼睛,活動太久沒有動而僵硬的身體,表情平靜又自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甚至有力氣扶起保持不動方便時周更好休息麻得難以動彈的司凜。 時周望了一眼地上的尸體。 司凜馬上接上:我會處理。 回家吧。時周點頭,走到了前方。 司凜望向他的眼神憂心忡忡。 時周似乎徹底冷靜下來,和平時一樣少言寡語,等眼睛消了腫照常參與議事、到學校上課等等活動沒有落下,偶爾會花一些時間發呆,但是更多時間忙于和鳳凰一起訓練以及在光腦上聯系著什么人。面對反過來擔心自己的司凜,他疲憊地笑了笑,笑得有點難看,于是索性收了嘴角,淡淡安慰他一句:我沒事。 去學校了。他把擦干頭發的毛巾扔進家務機器人自動移動過來的廢衣簍之中,忽略沙發上拿著報紙的司凜欲言又止的目光,將書包往背后一甩前往首軍。 時周熟門熟路地推開了校長辦公室,對明顯被自己的突然出現嚇到的格林敷衍地用眼神道歉:早上好。 說著拉開格林對面的椅子,書包往不遠處的沙發上一扔:我想知道關于司凜的一切。 格林狐疑地盯了時周很久,仔細地想要從時周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最后無奈又疲倦地嘆了一聲氣: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這些東西司凜讓我瞞著你,而且年代久遠,很多事我也不清楚了。 時周給了他一個廢話少說的眼神。 格林放下鋼筆,雙手十指交握:故事得從十多年前說起,十多年前我并不是首軍的校長,而是隔壁的隔壁音樂學院的校長,那個時候,司凜是那所學校的學生。 格林說著忽然眉梢帶上了懷念的舒緩意味:那時候的司凜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溫文爾雅,紳士禮貌,代表學校參賽拿到了許多獎項,不過后來他的那些蹤跡都被抹掉了。 抹掉了?時周重復,滿眼悵然,想起司凜家中的那架鋼琴還有繁多的樂譜。 對。格林苦笑,后來我調任首軍,很久沒有司凜的消息,我以為他和我疏遠了,沒想到有一天他忽然再次找到了我以倒在我家門口的方式。 那個時候的司凜全身是傷,滿身血污,我急忙將他搬回屋內,以為他犯了事準備等他醒來后仔細審問,甚至做好了把他扭送警局的打算?,F在想一想,如果一切只要扭送警局就能解決就好了。 司凜醒來之后像換了一個人,每天都格外易怒難以控制攻擊力,像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一樣徹底脫胎換骨找不到往日的一點痕跡。我幫他收拾干凈之后,發現他全身沒有一塊好rou,哪里像殺人的人,而是被殺的人。格林摘下自己的眼鏡,似乎有些說不下去了,他揪下好幾根自己的白胡子,一點也不心疼地扔掉,他的精神力由S級變成雙S級,但同時由原先大海一樣的廣博變成了黑暗粘稠的污染一樣的識海,精神力的世界變得很骯臟。 他告訴我,那是我不該查的東西,不要再查了。 時周的眼睛里起了一層吹不散的霧。 他每天認真地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大把大把地配合藥物想要壓抑自己殘暴的性格,他找到了一個魔方作為暗示自己的物品,然后一步一步回復到和從前幾乎無差的模樣。 當然了,只是幾乎,只是假象,永遠都回不去了。 恰逢帝國遭遇攻擊,司凜主動提出想要參軍,我為他引薦之后,他憑自己的力量戰無不勝,最后當上元帥,后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格林的眼眶紅的嚇人,他真心把司凜當做最疼愛的學生來看,他從未見過一個人堅定不移地保持自己的心從未動搖,也從未見過這樣嚴格要求自己到苛刻的人。 可是,我后來查的越深,卻發現皇室竟然在里面橫插一腳。 格林在任之時,軍方和政界的關系尚且沒有那么差,他天真地以為大家是各司其職共御外敵的存在,可他沒想到短短幾年人心的欲望與貪婪竟然會膨脹得丑陋如斯。而自己親手將司凜推上元帥之位,讓他間接地替仇人們賣命,究竟又充當了什么樣的角色。 我對不起司凜,但是帝國需要他。 時周沙啞著嗓子重復:是啊,你們都對不起他。 他冷眼旁觀格林的懊惱與懺悔,覺得自己的淚可能已經流光了,竟然一點波動都沒有。 格林校長。他稍微湊近了一些詢問,你愿意幫他嗎? 你想做什么?格林的臉色凝重。一方面他不希望時周冒險,另一方面他又清楚時周期待著什么。 我不想讓皇室好過,我想揭發這個秘密,至少不讓它掩埋成為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 很早以前,從安達的實驗室逃出來之后,他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依靠大多數人的力量傾翻王室,或許是其中一個解決方案。說他天真也好,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到的解決辦法了。 難受犯惡心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殺了所有的人以解心頭之恨,可是一想到司凜,他的心頓時生出了連綿的不舍與不忍。 他發瘋,司凜也會加入,他不要司凜承擔瘋子的罵名,他要司凜活得光風霽月,做一輩子的英雄。 皇室有沒有證據?你當年為什么會發現?時周望向格林的目光里閃爍著希冀。 格林久久不語,最終認輸一般長出一聲氣:皇宮里有個特殊的地方,皇帝會將重要的文件藏在那里,我當年是看到一個寫了司凜名字的絕密檔案才有所察覺。但是 信息數據時代,有些東西放置到網絡光腦之中甚至不如紙質的有保護力,因此帝國存留著將重要信息存封為紙張類文件的傳統。 他強調著:但是那個地方每天都有護衛,皇帝時不時也會去到那里 時周達到此行的目的,已經不想繼續聽他往下講:怎么去,告訴我。 格林白胡子下嘴唇緊抿,下巴崩成一道堅毅的弧線,幾分鐘后卸下了一口氣:我告訴你,你小心。 *********** 要找那份檔案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簡單在它沒有龍潭虎xue的機關,難在皇帝幾乎每一天都要去那兒一趟,但東西太多,很難短時間內找到想要的文件。 你是?塞西爾?天色剛暗下來的傍晚,空蕩長廊之上,格林似是不經意地認出了皇家護衛隊的領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