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挺熱情的，不過答案卻跟著天似的，冰涼：“前面排隊的多，得且等呢。你不用在京城等著，回去就行，有事我們聯系你?！?/br>
    可是等不了啊。

    他們廠原本是國家大型機械廠，主要生產電機。廠里的設備是六十年代從老大哥那里進口的，這些年縫縫補補，技術科想盡辦法升級，倒是湊活能用。

    畢竟大家都是這個狀況。

    但從去年開始，這苗頭就不好了，國家開始引進整車技術，偏偏商州電機廠并不是落地廠，一旦開始落地生產，商州電機廠恐怕飯都吃不上了。

    這誰能不急？

    就因為這個，出來的時候廠長特意囑咐：“你就釘在京城吧，每天多跑跑腿，咱們就算整車技術輪不上，起碼也要有點拳頭產品，這設備必須引進，要不，全廠一千多人，吃什么喝什么？”

    接受了這樣的重任，龐波溯自然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這些天他是每天都去，每天都無功而返。

    若說來之前，他還是信誓旦旦，總覺得商州電機廠也是國內數得上名號的大廠子，有好事第一批輪不上，怎么也能輪前幾批吧。

    但跑了這些天，他就知道這事兒太難辦了。

    首先，在他前面還有二百多家呢，這些廠子哪個都不比商州電機廠差。其次，他的行業不占優勢，人家紡織造紙這些的，項目多，排的就快點，他們就慢點。最后，汽車行業的設備和技術是真不好弄，國外的汽車廠商都有專利的，要不有足夠的外匯，要不就拿市場換，國家謹慎的很。他們希望自然不大。

    他已經跟廠長打了電話了，讓他別抱希望，可廠長還是不想放他回來，只能挨著。

    想著，他已經到了機械部門口，就瞧見了和他同趟車一起來的象山機械廠的李海諾。他倆當時就聊的不錯，不過到了公交車站就分開了。

    龐波溯來之前早就聯系好，住的是他們東南省礦山駐京辦事處的招待所，這不是為了省錢嗎？而李海諾住的則是南粵鋼鐵廠的駐京辦事處招待所，兩人一南一北，壓根不一路。

    誰能想到，第二天就在機械部碰上了，后來還連碰上四五次，兩人就熟悉起來。

    沒事的時候一起吐吐苦水聊聊天，在火車上大家還是有些防備的，很多話沒說透，但到了酒桌上很多話就說透了，象山機械廠跟他們廠情況差不多。

    他們廠主要是生產車架的，名為機械廠，其實是車架廠，他們還不如商州電機廠呢。

    商州電機廠好歹是進口的設備，當時老大哥的技術員也是來培訓過的。他們的車架廠，純粹就是個仿制廠，開始是將一輛進口車拆卸后，一個零件一個零件比著做，這么研究出來的一套生產工藝，后來國內七拼八湊，湊出來了一條生產線，都不能說技術落后，壓根沒競爭力。

    聽部委的人說，整車引進的時候，國外公司看過夏國生產的汽車，人家給電機的評價是像個老奶奶，給車架的評價是：這是鬧著玩吧。

    所以，象山機械廠也急得很，想要通過引進生產線，來增加產品競爭力。

    李海諾這會兒臉色不好看。

    龐波溯就說：“你不是找到了個老鄉，能問問嗎？怎么這臉色?！?/br>
    李海諾深深地嘆了口氣：“恐怕是沒戲了。那老鄉倒是不錯，有什么說什么。我今天進去一說，人家就直接告訴我，不可能?！?/br>
    龐波溯就不明白了：“為什么？”

    李海諾說：“人家說了，車架廠要引進設備，需要的機器太多?？v梁壓力機，橫梁沖壓生產線，長車架油漆線，長車架裝配線，剎車盤多工位壓力機等等。國家沒有這樣的預算?！?/br>
    “我不甘心，還問不是整車技術都在談嗎？實在不行，到時候我們仿制一下，也可以生產！”

    “結果人家說，現在都是有專利的。整車技術又不是買過來歸我們了，這是合資，選中了哪家就是哪家，人家公司都是有監管的?！?/br>
    李海諾沖著龐波溯說：“老龐啊，我剛剛給我們廠長打電話了，我們廠長也說了，讓我先回去再想辦法吧?！?/br>
    能想什么辦法，就是掙扎著被時代的浪潮吞滅唄。

    雖然這說的只是象山機械廠，而不是商州電機廠，龐波溯卻感同身受，一條電機生產線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引進的，他們也只能等著。

    他忍不住說：“你說，我們怎么就這么難呢？沒新的給舊的也成，否則這么多口子人，怎么辦??？”

    李海諾拍拍他的肩膀：“別想多了，全國都一樣，誰家也沒多余的，還二手呢，怎么可能？國家總會解決這個問題的。再等等！”

    “都等了這么久了，什么時候能輪上我們！”

    龐波溯剛說完，就聽見有人問：“請問是象山機械廠李海諾科長嗎？我們是機械部委監管下的二手設備進口公司的工作人員，剛剛在部委里面叫你，你沒聽見，這是我們的開業請帖，請您參加?！?/br>
    56.  三章合一   這要是不報名，我回去廠里也……

    李海諾是被嚇了一跳, 扭頭詫異的看著來者。

    這是個歲數不大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學生，這會兒手里正拿著張紅色的請帖, 沖著他笑呢。

    李海諾并沒有去接，他戒備地問：“什么二手設備進口公司？”

    小姑娘立刻解釋：“部委為了解決廣大工廠設備亟需升級的問題，研究后成立的新公司，專門從國外進口二手設備的, 就在隔壁大院辦公。這是請帖，我們明天開業, 您來看看就知道了, 有很多機器設備, 也有您亟需的縱梁壓力機之類的?！?/br>
    小姑娘說的頭頭是道，甚至都知道李海諾需要什么。

    他倒是有點將信將疑了，伸手將請帖接了過來, 發現是用紅紙做的，里面貼了宣紙，用毛筆字寫著李海諾科長，謹定于2月6日上午九點在京城大廈舉辦二手設備進口公司開業典禮，敬請光臨。

    落款則寫著個名字：何熙。

    這年頭并沒有這么講究的請帖，連結婚都是口頭通知, 這東西他還是第一次見，不過何熙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他似乎聽到過。

    好像是那個出國的晴天機械總經理，招待所的服務員專門將她的照片剪了下來，放在了玻璃壓板下面，說她長得比明星還好看，他看過一眼。

    何熙可不是部委的人。

    他翻來覆去看了一遍, 就被旁邊的龐波溯拿過去瞧了。

    小姑娘大概以為他信了，就笑著說：“等候您的光臨?！?/br>
    李海諾并沒有給正面承諾，而是問：“你們是部委辦的？部委下屬公司？那個司管？”

    小姑娘就說：“不是，我們是部委監管的，不是國營?！?/br>
    這么一說，李海諾就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br>
    小姑娘還是擔心他不信，還叮囑了一句：“您可以去部委問問，我們當天有不少活動?！?/br>
    李海諾嗯了一聲，就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看起來并不上心，拉著龐波溯走了。

    小姑娘只好嘆口氣，回了辦公室拿請帖去送下一份，進去后，范娜娜還沒走，問她：“于敏，送出去了嗎？”

    于敏攤攤手：“我昨天聽說他要來，在部委等了半天，人是碰上了，也送到他手上了，但我覺得，可能不信?！?/br>
    范娜娜就說：“很正常，不過沒關系，這東西太新潮了，咱們一聽不也覺得不敢信嗎？他們打聽一下就知道了?！?/br>
    “希望吧！”于敏嘆口氣。

    倒是李海諾拉著龐波溯走了幾步，遠離了于敏，龐波溯才說：“你怎么走了？再問問，她不說好多活動？開幕式能有什么活動？打乒乓球？”

    實在是這會兒一說活動，就是運動會，打乒乓球可是最好的交流方法，誰都能來兩下。

    李海諾搖搖頭：“誰知道呢，奇奇怪怪的。我覺得不用問。這個何熙自己辦了個企業，不知道怎么弄的，跟櫻花國的大工機械工業株式會社買了一條發動機生產線，前幾天報紙剛報到。她的確有辦法，可國家都辦不下來的事兒，私人怎么可能辦下來，我覺得這事兒玄乎?！?/br>
    “其實當時看報紙報道，我都覺得不可信，我聽說國外有那種皮包公司，吹的很好聽，其實什么也沒有，到時候把錢騙走了怎么辦？”

    這說法的確怪嚇人的。

    可二手設備實在是太吸引人了，要是真有，他們廠子的難題不就解決了嗎？

    龐波溯是那種有點機會就要試試的人，捏著請帖想了想說：“他們不說是部委監管的嗎？咱們去部委問問不就行了。假的咱們就不去，真的咱們去了就聽聽，反正看看又不掏錢，怎么也不能受騙的！”

    這提議倒是合理。

    李海諾倒也覺得可行，就是說；“我買了明天回象山的火車票了，你知道快過年了，車票很難買的?！?/br>
    龐波溯就說：“你票幾點的？”

    李海諾說：“中午十二點的?！?/br>
    龐波溯直接拍了大腿：“這不寫著嗎？上午九點開始，這個京城大廈我知道，離著火車站坐公交半小時就到了，你提著行李過去，時間準夠了！”

    李海諾想了想也是，不過他人挺謹慎的，立刻說：“咱們先去部委問問?！?/br>
    而這兩天，接到這種情貼的人可不少，甚至離著京城不遠的企業工廠，如果曾經在那張名單上，即便不在京城，也會收到電話。

    南山鑄造廠就收到了這樣的電話，辦公室主任徐元一聽就問：“你說你們是部委監管的二手設備進口公司？可以進口國外的二手設備，價錢只有新設備的三分之一左右?！?/br>
    他本來還是漫不經心的，這會兒卻坐直了，連忙從桌子上拿了筆：“你再說一遍，殼芯機也有嗎？你們地址在哪里，什么時候開始?！?/br>
    等著掛了電話，徐元就拿著記下來的紙，又給部委打了個電話，這才匆匆忙忙去了車間，他們廠的殼芯機又壞了，平時修修還能用，這次修了半天還不行，廠長也過去了。

    徐元到了那里，就瞧見維修科的同事都在呢，正在維修。廠長薛建宏就在旁邊，大冬天的急的一身汗，直接將外套都脫了。

    他連忙過去，小聲將電話說了，薛建宏的大嗓門一下子起來了：“二手設備，他們有咱們需要的機器？”

    徐元點頭：“部委確認過了，的確是監管，不過是私人公司，說是2月6號開業，咱們去嗎？”

    薛建宏直接拍了板：“去，為什么不去，他媽的這機器越修越不好，再不換，咱們還能生產嗎？去！你定火車票，咱倆去！”

    電話一個個的打出去，請帖也一張張的發出去。

    何熙這邊卻是忙得不得了，這是他們公司第一次亮相，要做的就一點，消除大家的懷疑與戒備，然后勾起他們的購買欲望。

    整個開業典禮其實就是個發布會，何熙設計了好幾個環節，反正各個拿出來，都讓林侯勝他們驚嘆一回。

    還沒開始呢，孟愛華一邊布置著會場，一邊說：“我覺得我們肯定會成功呢！”

    何熙倒是總覺得差了一點，她真的懷念有ppt的時候，可以直觀清晰的展示他們的優勢，但現在沒有，只能通過印刷資料了。

    到了2月6號早上，何熙帶著工作人員，一早就到了京城大廈的宴會廳，她早就分配好了，林侯勝本就是部委出來的，領導都認識，他帶著于敏去接待部委的人。

    孟愛華帶著胡悅之在門口，接待來參加會議的客戶。

    至于何熙則帶著范娜娜總覽。

    至于那兩位外國人，實在是語言不通，不過何熙給他們安排了一場演講，關于國外二手設備的發展趨勢和銷售狀況。這兩位都是在泰斯集團工作過的工程師，心里非常有數，都做了完善的準備。

    檢查了一遍，一切安排就緒，就等人到達了。

    這會兒已經八點半了。

    胡悅之和孟愛華站在大門口，這會兒緊張的不得了，一個勁兒往樓梯那邊看，孟愛華都受不了：“你看什么呀？這才幾點?！?/br>
    胡悅之小聲說：“何總這架勢也太大了，我真怕大家都不來。您不知道，我送請帖的時候，他們都問是不是國營的，我一說是私人的，都有點不太相信?！?/br>
    孟愛華其實也知道的，不過她心里有底：“你放心了，咱們何總能不知道這個嗎？她就壓根沒指望一張請帖人家就眼巴巴過來求咱們做生意?！?/br>
    胡悅之才大四還沒進社會呢，一聽超級好奇：“那是什么？”

    孟愛華給他解釋：“這只是一個通知，告訴他們有這樣一個公司?？湛诎籽赖?，這通知寫的再好聽人家也不會信。但這個信息他們知道了，他們也缺啊，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肯定回去部委問，然后就會知道更詳細，就算不買也會來看看的?！?/br>
    胡悅之點點頭，還是往外面看：“那為什么還不來？”

    孟愛華看了看表，這都八點四十了，按理說，九點開始，一般人都會在八點半到九點間到達，這會兒該上人了。

    孟愛華雖然嘴巴上說的頭頭是道，其實這種事她也沒干過，心里也是沒底的，這會兒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等到了八點四十五，還是一個人沒來，甚至旁邊的服務員都開始竊竊私語，孟愛華就跟胡悅之說：“我看一下，我馬上回來?！?/br>
    然后進去匆匆找何熙：“這點沒人，不太對?！?/br>
    何熙聽了就直接去了窗戶那里往下看，這會兒的大廈并沒有多高，會議室就在三樓，往下看的一清二楚，就瞧見不少人正在往里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