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胖子笑瞇瞇地說：“我這是心寬體胖，反正想跟人家合作就信人家的，我就去睡覺去了。你們愿意守著就守著，這天也不冷，睡馬路也沒事?！?/br>
    他說著，還真走了！

    他這么一走，就陸陸續續有人站起來了，說真的，誰都不是受虐狂，這大夏天的，又熱又臟到處都是蚊子蒼蠅，要不是為了廠子，誰愿意在外面待著。

    有人走得快，還追上了張胖子：“老張，你覺得何熙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著咱們這么多廠子不好惹，愿意跟咱們合作了？”

    張胖子一笑眼睛都成了一條縫：“這可不好說，反正她挺有主意的。這種有想法的人，得順著來，千萬別逆著來?！?/br>
    旁邊立刻有人笑了：“怎么順著來，還她說什么就什么嗎？這事兒說真的，一條生產線她一個人真吃不下，土地廠房都好說，熟練工人去哪里找?！?/br>
    “你看她原先說的信誓旦旦不合作，但現在不照樣得請咱吃飯？”

    立時也有人點頭：“對，李廠長說的有道理，她總要合作的?！?/br>
    李東城就笑笑：“人得按著大勢來，咱們也是幫她的?！?/br>
    張胖子看了李東城一眼，直接沒吭聲，快走了兩步，跟著他的左康健連忙跟了上去。

    他們住的都是招待所，青陽縣不大，而且現在還沒起步，招待所環境挺一般的。張胖子熱了一身汗，回屋就拿了毛巾臉盆，先去水房洗了個涼水澡。

    等他回來，瞧見左康健還是一臉愁容，就說：“你呀，怎么就高興不起來呢！原本說是獨資不合作，現在人家都請吃飯了，飯都吃上了，這不就是進步嗎？有啥不高興的?！?/br>
    左康健人挺矮，長著一副聳眉搭眼的老實模樣，他直接嘆了口氣：“我也知道，這是有機會?？墒俏蚁胫?，我們農機廠設備老化，開工率常年不足，都一年多發不出工資了，你看這么多家競爭的，我們沒啥競爭力，恐怕還是不行?！?/br>
    “那你為啥來？”張胖子問。

    左康健就說：“我是沒辦法了，廠子里上百口人，總要吃飯的，我得找出路。我這不是四處試試嗎？這么大活，我也沒想著能拿下，我就是想著但凡零碎漏出來點，我們就能發工資了?！?/br>
    “你不知道，我們廠子里好多職工都偷偷出去擺攤賣東西，就賣那些用廠子里的邊角料，自己做的板凳桌子爐子，按理不能干這個，可我實在是不忍心說他們，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也沒什么用，要的人有限，我看他們掙不了幾塊錢?！?/br>
    張胖子直接坐他跟前了：“兄弟，我為什么愿意跟你一屋，就因為你是個實在人。我就跟你這么說吧。我跟聚賢鎮農機廠的賀弘是哥們，我仔細問了問他何熙的為人，這丫頭本事大，最重要的是，她講情義?！?/br>
    “你看，她把晴天水泵做起來了，青陽縣直接給了地建了廠房，擴大了生產。按理說，聚賢鎮農機廠幫她半加工就用不上了，結果你知道何熙怎么辦的嗎？”

    左康健想了想：“接著在他那里加工？”

    張胖子點點頭：“沒有全放在他那里，而是照舊跟他合作加工，也就是說，保證了他的飯碗?！?/br>
    左康健頓時覺得何熙立體起來：“她真不錯啊?！?/br>
    “所以我說，你挺有希望的。她要合作必將挑那些老實水平還不錯，但管理者并不強勢沒多少彎彎繞的廠子，像李東城那種的，表面跟哈趴狗一樣，轉臉就背后說人壞話，這種肯定不行。你放寬心?！?/br>
    左康健倒是真被鼓勵了，臉色松快一些：“我肯定實誠，不能坑人。這發動機生產線，可以說是咱們國家目前最先進的小汽車發動機生產線了，那要做好了，對國家也有益處。必須得慎重?！?/br>
    張胖子聽了挺欣慰，他果然眼光不錯。

    左康健還感謝張胖子：“張廠長真是謝謝你一直提醒我?！?/br>
    張胖子不以為意，躺在床上舒坦的伸了個懶腰：“不客氣。她要不不合作，要是合作，一個廠也接不下來，咱們靠本事，不靠歪門邪道。再說，我也愿意跟老實人合作?！?/br>
    “咱們今天早點睡，明天拿出精神來，跟何熙好好聊聊?！?/br>
    第二天，張胖子和左康健兩個人提前到了迎賓大酒樓，說是大酒樓，其實就是個二層小樓，一樓有六張桌子，二樓有兩個雅間。

    一進門，服務員就問他：“您是不是何熙同志的客人？我們這里今天包場了，不接待其他客人?！?/br>
    張胖子連忙說：“就是何熙同志?！?/br>
    服務員拿出個本子：“您簽個名，寫上您的單位職務?！?/br>
    簽完了，張胖子、左康健才進去，這會兒早有人到了，分了好幾撥，最顯眼的就是李東城，正跟幾個人聊著，張胖子聽著他說：“到時候我們要進一起進，要退一起退?！?/br>
    “我算了，這發動機生產線要年產五千臺，就得有500名左右的熟練工人，整個南河省工人是不少，但熟練工人她可不好弄。這不是我們求她合作，是她必須和我們合作?！?/br>
    “我們就得把條件談好了?！?/br>
    張胖子就嘖了一聲，李東城聽見了，一臉不高興：“張胖子，你這是什么意思？有高見？”

    張胖子搖搖頭：“沒那么算得精?！彼贿吜?。

    李東城就懶得理他，不過人多了他也不好多說，就叮囑了周圍幾個人一句：“別忘了我說的?！?/br>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李東城一伙的，張胖子盯著，又過了一會兒，陸續來了好幾撥人。

    昨天都在李家門口坐過，張胖子也都認識，有一臉嚴肅的柏石縣農機廠廠長，六十歲的吳大牛，有年紀輕輕的羅山縣機械廠廠長，大學生陸志遠，其實干制造業的，大多數廠長都是寡言少語。

    他們也不聚堆，各自找了空地坐下了。

    時間漸漸到了十一點，大家正待著有點焦躁的時候，就聽見門簾子響動，張胖子他們往后一看，為首進來的可不是昨天見過的李仲國？

    那他后面豈不就是何熙？還不知道何熙長啥樣呢！

    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越過李仲國往后看去，果不其然，他身后跟著進來了一個高挑的女孩子。

    女孩子留著長發，穿著件紅色掐腰連衣裙，因為進門掀簾子看不到臉，但一看這個身形也知道，也知道人肯定很漂亮。

    等著她抬起頭來，饒是早就聽說何熙年輕漂亮，此時也有不少人驚訝了。

    這也太不符合規律了。

    張胖子忍不住看著自己的大肚子嘆了口氣：“你說我爸媽生我的時候草率了點吧?！?/br>
    左康健是個老實人，看看何熙，看看張胖子，憋了半天來了句：“這年代胖孩是福?！?/br>
    張胖子：……

    倒是李東城他們看到何熙的長相，雖然早就聽過她厲害的傳言，但實在是對不上號，倒是想起了個其他的傳言——何熙上位有點快，據說背后有人。

    這不更好忽悠嗎？

    各色的目光何熙早就習慣了，壓根沒當回事，進了屋她就笑著打了招呼：“大家好，我是何熙。多謝大家賞光來參加今天的飯局?！?/br>
    倒是旁邊李仲國小聲跟她說了句：“昨天的人都來了?！?/br>
    何熙心里就有了數，直接走到了前面，站在了大家跟前，才繼續話題：“我沒想到大家這么給面子，提前到了飯店，我來的實在是晚了，給大家道個歉?！?/br>
    這話說得好聽，明明是他們急躁，人家卻說是給面子。

    張胖子直接拍了巴掌叫了好：“主要是您這個項目吸引人，我們是等不及了?！?/br>
    何熙笑著看他一眼，就接著說：“昨天大家辛苦了，在門口等了半天，今天哪，我就想請大家吃頓飯，咱們好好聊聊?！?/br>
    說著，何熙就指了指：“咱們一共三十五個人，不用分開坐，坐前面這三張桌子吧，也聽得見。勞煩大家往前走走?！?/br>
    這是關鍵，立時大家就動了起來。

    何熙直接坐在了最中間一桌的中間位置，李仲國帶著招聘來的兩位管理人員就去了另外兩桌，顯然是要把大家招呼好的意思。

    張胖子直接扯著左康健坐在了何熙身邊，坐下就自我介紹：“我是嵐山維修廠的張涇言，人家都叫我張胖子，這諢號已經在行業里有名了，您這么叫我就成?！?/br>
    何熙來之前已經做了功課，她直接給徐海信打了個電話，要了一份南河省機械廳下屬企業聯絡名單，算是將這些人都摸清了底，一下子就對上了號。

    徐海信說：“張胖子腦子靈活心里有數，最重要的是人正干?！?/br>
    何熙就笑笑：“嵐山維修廠技術強，水平硬，可是久聞大名了?！?/br>
    張胖子聽著就高興：“我們管理嚴，老帶新執行的好，所以水平一直不錯?！庇滞屏送谱罂到?，左康健連忙自我介紹了：“我是左康健，海盟縣農機廠的?！?/br>
    他話音剛落，李東城也跟著坐了下來，又將報紙拿出來一份，笑瞇瞇的遞給了何熙：“何同志，我是東城機械廠的李東城，您看看，這是我們的報道。我們廠子，這兩年做的可是不錯，我們本來是虧損的，經過了大家的努力，在去年已經扭虧為盈了，您看這是我們生產的給t185配套的耕地機，現在賣的很好。

    這說明了兩點，一是我們廠的管理水平到位，二是我們廠的工人很厲害，你瞧瞧我們的產品，削銑磨焊絕對是高水平。我還帶了樣品?！?/br>
    誰也沒想到，李東城這么鬼，居然從黑色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截連桿，遞給了何熙。

    一時間不少人都后悔，他們也帶樣品了，出門談合作怎么可能不帶呢，就是沒拿過來。

    何熙拿過來看看，“挺好的?！?/br>
    李東城還想再說什么，何熙卻沖著其他沒坐下的說：“趕緊坐吧，上了菜邊吃邊聊?！?/br>
    于是呼啦啦的，終于都坐下了，整整三桌人，服務員恐怕早有準備，立時就端了小菜和涼拌菜、冷切盤出來。

    何熙就笑著說：“這家的豬頭rou和鹵牛rou，特別好吃，大家嘗嘗？！”

    居然動筷子了。

    李東城只覺得何熙好像不懂又好像都懂，滑不留手，完全不按著自己的想法來，就沖第二桌的鄭虎點點頭。

    鄭虎就立刻說：“何同志，菜是挺好吃，但咱也不是為了吃來的，這會兒沒聊好，再好吃的菜也沒心思。要不咱們先聊吧。聊完了大家好好喝一頓，多好嘞，我們請你也成的?！?/br>
    他們以為何熙得多厲害，結果何熙居然點點頭，認真吃完了一顆花生米后說：“也行。但聊什么呀？我昨天一回來，你們就守在家門口了，說真的，我還挺蒙的，不知道各位的具體意思？”

    這不就是等著他們說話呢。

    大家心里清楚，李東城這會兒可沒出頭的意思，還是鄭虎打前鋒：“何同志，聽說你換回了一條發動機生產線，要落在青陽縣？”

    何熙點頭，半點都沒有保留：“是，已經跟縣里申請過了，地也批了，貸款也貸了，馬上招標開工建設廠房。畢竟生產線過來就要投產，否則耽誤一天就是一天的錢?！?/br>
    這話是真實誠，而且何熙長得雖然明麗，卻不浮艷，看起來并沒有心機感，鄭虎只覺得她恐怕真在技術上有天才，其他地方還是個沒受過社會毒打的小丫頭。

    就跟那群大學畢業生似的，一個個有文化的很，做起事兒來卻腦子一根筋，完全不懂世情。

    鄭虎就說：“那是真是的，不過這生產線到了，廠房有了，工人怎么辦？您沒想過？”

    何熙就說：“我準備招聘?！?/br>
    不少人都笑了，鄭虎直接給她數：“招聘怎么成？誰來呀。何同志，別說你出大價錢，現在一個熟練工人工資五十塊，你翻倍給一百塊，甚至給一百五，你以為他們就來了，不是的。

    你是民營，不知道能掙幾年，他們是鐵飯碗，五十塊能拿一輩子還能漲工資，有退休金。真要你一個月給一千五百的，大幾百號人你也出不起不是嗎?！?/br>
    這是實話，何熙點點頭：“這倒是。那你們來的意思是……“

    鄭虎立刻說：“我們這不是給你解圍解困了嗎？說真的，我們都是南河省的企業，咱們是一個省里的兄弟，自然要互幫互助。你呢，有技術有機器沒工人。我們呢，熟練工人現成的，技術卻落后了，不如兩好和一好，這不就把事業做起來了?！?/br>
    何熙就笑著說：“還真是為我考慮?？墒?，這合作也不一樣，這技術機器怎么算，這人工又怎么算？！”

    鄭虎就說：“技術機器自然是先進的，但是沒有人工也動不起來，不是嗎？”

    他卻不肯說要怎么分了。

    何熙看了看鄭虎，笑了：“你怎么到了關鍵點上，含糊起來了？”

    鄭虎只能說清楚：“合作合作就是雙方合二為一。自然是按著貢獻入股了?！?/br>
    何熙點點頭：“這意思是，機械技術和人工一樣重要，如果我合作，就要分出一半的股份。如果我不合作，我就在南河省內招不到工人了。我的生產線就得空在那里，白耗錢?！?/br>
    “你們一個人也不會漏給我的。對吧？”

    這話就有點太直白，鄭虎摸摸腦袋：“這怎么說？怎么選還是你的想法。我們就是想幫忙?！?/br>
    “你們這幫忙法子我可沒見過?！焙挝醯乜粗麄?，“這不就是威脅我嗎？知道這么大數量的熟練工人我很難招聘到，所以就跟我提條件了?！?/br>
    “還有誰是這么想的？”

    他們就發現，何熙剛剛還是笑模樣呢，說著說著臉色就冷了下來。笑起來的何熙看起來非常沒有攻擊性，但是冷下來的何熙不知道怎的，就有點威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