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興發想了想，說道：“好了，你們也別多想了，方廠長不是那樣子的人，他不會跟咱們計較那些事兒的?！?/br>
    接著王興發就讓他們別再說話，安靜地等著就是了，那些技術員們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不過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等了大概有半個多小時后，會議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方正業和付軍兩人從門外走了進來，原本還在說個不停的那幾個老師傅閉上了嘴巴，齊齊朝著方正業看了過去。

    剛剛他們在方正業沒來的時候說的那叫一個熱火朝天，口口聲聲說等方正業回來后要教他如何做事兒，不過真等到人回來了以后，這些人倒是慫了。

    王興發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略帶譏諷的笑容來，不過很快他便收斂了笑容，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來。

    方正業的目光在會議室里這些人的身上繞了一圈，最后落到地上那十臺發動機的零件上面。

    他沒有開口說話，會議室里其他人自然也不會開口，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變得怪異了起來。

    許久之后，方正業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王興發，開口說道：“王技術員，現在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些螺絲是怎么回事兒嗎？它們為什么在使用沒多久后，就出現了滑絲這么嚴重的質量問題 ？”

    王技術員上前一步，回答道：“正常來說，這些螺絲的使用年限應該是在三到四年，那之后才會慢慢出現問題，不過到時候可以購買同型號的螺絲換上就可以，不會影響到發動機的使用?！?/br>
    方正業看著王興發：“可是這些螺絲使用的時間滿打滿算才一個月，這又如何解釋？”

    王興發沉吟片刻，又朝著那群老師傅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糾結著該不該說出來。

    見到他這個樣子，方正業繼續說道：“王技術員，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說就是了，不用有什么顧慮，還是說這些螺絲有其他的什么問題，所以你不敢開口？”

    王興發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方廠長，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使用的是好螺絲的話，確實能使用很多年，但是這些螺絲都是殘次品，這種磨損程度，不像是剛剛新出廠的螺絲?！?/br>
    方正業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王興發沉吟片刻后，還是說道：“方廠長，我覺得你或許可以問一問蔡師傅他們，我們這些技術員并不負責組裝……”

    他最終還是沒把自己所想的那些事情說出來，而是四兩撥千斤，含蓄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意思——這個螺絲的問題跟他們這些研究員可沒什么關系，但是那些老師傅肯定知道些什么。

    畢竟二十七號廠房新建成不久，里面不少工人都是今年新招進來的，這些老師傅可是專門負責帶他們的。

    方正業看了王興發一眼，轉而看向了另一頭的工人師傅們。

    為首的蔡師傅卻覺得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兒：“方廠長，這可能就是組裝螺絲的時候不小心用到舊螺絲，算不得什么大事兒……”

    他是真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兒，畢竟他們在廠房里頭干活兒，零件不湊手的時候，尋找替代的也是極為正常的，再說了，不過就是個小小的螺絲罷了，一個螺絲能有多少錢？壞了直接換一個新的就是了。

    這次的事情也就是那公社里的技術員沒本事，但凡是換了個老師傅，早早就看出問題來了，螺絲一換，發動機不是還照常使用？這有啥大不了的。

    從蔡師傅的話里就能聽得出來，他是真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兒罷了，方正業深深地看了蔡師傅一眼，緩緩開口說道。

    “蔡師傅，你說這不算大事兒是嗎？”

    蔡師傅點了點頭：“當然不算啥大事兒?！?/br>
    方正業又看向了其他幾位工人師傅：“你們也覺得這不算是大事兒嗎？”

    那幾人和蔡志友的看法是一樣的，這種事情他們常做的，沒有合適的配件時，就手找一些能用的替換上就成了，又不是核心部件出了問題，安上照常能使用，頂多是會出些小問題罷了，這能是啥大事兒？

    “方廠長，你這真的是大驚小怪了，你是坐辦公室的，不懂咱們一線工人是咋做事兒的，這也是挺正常的事兒?！?/br>
    其他的那些老師傅們紛紛開口，表示這種事情是極為正常的。

    等到這些老師傅們都說夠了，蔡志友看著方正業，笑著說道：“方廠長，咱們廠子生產的零件并不是全都適配的，遇上趕工的時候，沒有合適的零件，發動機就組裝不起來，這個時候用之前的那些零件稍微處理一下，也就可以用了?！?/br>
    看在方正業父母的風扇個，蔡志友倒是解釋的非常清楚，說完這番話之后，蔡志友想了想，又把他們剛才在屋子里說的那些話說給了方正業聽。

    “方廠長，我跟你父母也認識，你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也算你的長輩了，有些事兒我得好好跟你說道說道?！?/br>
    此時方正業的面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聽到蔡志友的話，方正業抬頭看著他，開口說道：“蔡師傅，你想說些什么？”

    蔡志友沒看出方正業的情緒變化，繼續說了下去。

    “方廠長，你之前幫那些人換了發動機是好意，這我們大家伙兒都知道，但是你這么做一來不符合規矩，二來你這么一折騰，給開了個不好的頭，往后咱們賣出去的發動機，要是有問題了都跑回來換，你說咱們換還是不換？”

    他自認為是好心，也是在教導方正業如何做事兒，畢竟是個年輕人，這么大年紀就坐到了副廠長的位置，事情無法處理的周周到到的也是極為正常的，他給提個醒，方正業以后怕是要記得他的恩情。

    而在蔡志友說話的時候，方正業全程沒有開口，而是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一直到蔡志友說完了，整個人似乎還有那么一點意猶未盡的時候，方正業開口說道：“蔡師傅，你覺得我做的不對，不符合規矩？你在告訴我正確的該如何做，是這樣的吧？”

    蔡志友點了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畢竟你年輕……”

    方正業看到對方面上控制不住泄露出來的得意之色，便知道蔡志友到底是怎么想的。

    “蔡師傅，我自己做了什么我自己清楚，反倒是你們幾位的做法讓我打開眼界，你們可是廠子里的老師傅了，拿質量有問題的零件以次充好，竟然還在這里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做得對，甚至還試圖來說服我這個副廠長，讓我贊同你們的做法？”

    方正業陡然變了臉色，朝著這些老師傅們呵斥道。

    “廠房墻壁上貼著的規章制度被你們吃了是不是？那些生產標準你們是不是全都當做耳旁風？以次充好導致發動機出了問題，在人家找上門來之后，甚至還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兒，你們這樣的做法往小了說就是無組織無紀律，往大了說，你們這就是危害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要是真出了事情，你們到時候拿什么賠？！”

    誰也沒有想到方正業突然會發這么大的脾氣，這些工人師傅都呆住了，他們站在那里看著方正業，之前那種無所謂的態度瞬間就收斂了起來。

    蔡志友沒想到自己都說話了，方正業竟然還會大發雷霆，他現在這么發脾氣，根本就是沖著自己來的，他的臉頓時就耷拉了下去，硬邦邦地開口說道：“方廠長，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這就是一件小事兒而已，你去廠子里打問打問，誰不是這么干的，咱們廠子生產的零件損耗率那么高，完全符合標準的零件根本就不配套，要是不用那些不合格的零件，咱們哪里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任務？”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又說道：“再說了，這些零件湊合著不也能用嗎？最后出廠的時候質量檢查都是過關合格的，你現在這么說我們，完全沒有道理?！?/br>
    蔡志友覺得方正業這是特意給自己沒臉的，所以說話的時候語氣也變得差勁了許多，他毫不客氣地回懟了方正業，表達了自己對他的不滿。

    其他的工人師傅瞧見這一幕之后，暗地里為蔡志友豎起了大拇指來。

    方正業這個當副廠長的啥都不知道，就沖著他們在指手畫腳的，還真以為他們是好欺負的不成？

    瞧見他們面上的表情，方正業就知道這些老師傅們根本就不服氣，他們已經是廠子里的老人了，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方正業這個新上任的副廠長想要鎮住他們，可沒那么簡單。

    眼見著他們仍舊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方正業指著地上拆開的發動機，說道：“這些發動機使用的是柴油，螺絲撞擊到了高速旋轉的葉片，導致了發動機出現了問題，你們覺得換個螺絲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兒?！?/br>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是換個螺絲的事情嗎？倘若飛出去的螺絲擊中的不是葉片，而是油箱呢？倘若當時濺起來的火星點燃了油箱里的油呢？若是發動機爆炸了，以其威力，站在發動機附近的人就算不死也要重傷，你們是不是非得要出了人命之后，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眼見著蔡志友他們那幾個老師傅面上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一旁站著的王興發看不下去了，他站了出來，看向了蔡志友他們。

    “你們是不是覺得天底下沒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是不是認為只是一個小螺絲而已，不會有什么妨礙的？簡直是愚昧無知?！?/br>
    其實王興發之前就發現了這些工人師傅們的一些毛病，那些年輕工人們還好一些，像是這些老師傅們，他們已經在廠子里做了很長時間，自認為自己已經是熟手了，他們根本就不把其他人的話放在心里頭，做什么事情都是我行我素。

    這些老師傅們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我都做了這么多年了，這些零件閉著眼睛我都會弄，你們知道些啥？’

    第325章

    他們更加信任自己的手藝, 而不是所謂的那些知識，在他們看來，這些從學校畢業的技術員都是紙上談兵, 一個個都沒有在車間里工作過，甚至都沒有親自上手組裝過機器的人來教他們做事兒, 簡直不知所謂。

    所以在王興發出面說話之后，蔡志友干脆就直接卸下了假面，毫不客氣地說道:“你說的這都是什么話？王技術員，我敬重你是大專生, 可是你也不能蹬鼻子上臉吧？一顆小螺絲能惹出多大的事兒？你們說什么會撞破油箱, 真是可笑, 油箱用的材料多堅固？咱們又不是不知道, 這一顆螺絲就算是脫落下來，又能造成多大的損害？”

    “對，我承認可能是有什么意外, 但這不是沒有意外嗎？十臺發動機里面受損嚴重嗎？不過是換一顆螺絲釘的事情，偏偏你們都開始上綱上線了，我說句不好聽的, 我解放前就進廠子工作了, 從一個小工干到現在這個位置, 我干了多少年？我手里頭摸過多少臺機器？我還能不知道好賴？”

    “想要給我們扣帽子就直接扣，別找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來說，沒意思, 也沒必要, 要是非要把這些發動機損失的錢賴到我們身上, 你們直接把我們開除好了！”

    丟下這句話后, 蔡志友率先朝著會議室的門口處走了過去, 跟他關系最好的杜月超稍稍只是猶豫了片刻，隨即跟了上去。

    其他的那些老師傅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覺得今兒這事兒是方正業這個副廠長想要推卸責任。

    想來他在一開始決定給那些社員們換發動機的時候就想到了要如何處理后續的事情，要不然的話他哪里能那么痛快地換了發動機？

    想清楚這一點之后，這些老師傅們立馬跟上了蔡志友和杜月超——他們不怕把事情鬧大了，他們都是廠子里干了多年的老師傅，廠子肯定不會拿他們怎么樣的。

    方正業想要拿他們做筏子，也要看看他們愿不愿意。

    眼瞅著這些人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剛剛鼓起勇氣想要說道一下的王興發傻眼了，他沒想到這些老師傅們的氣性竟然這么大，說走就走，半點都不帶停留的。

    王興發有些不安，下意識地轉頭看了方正業一眼。

    然而方正業卻并沒有阻止這些老師傅們，任由著他們離開了，眼瞅著方正業的面色不對，王興發猶豫了一下，小聲開口問道：“方廠長，那些老師傅們要是真撂挑子不干了怎么辦？”

    要知道新廠房那邊兒的工人還沒正式出師呢，這些老師傅們要是都甩手不干了，那車間的生產任務豈不是要耽擱了？

    “沒事，隨他們去，不用去叫他們回來，這個世界不是離了誰都轉不了?！?/br>
    這些人會如此猖狂，不過是仗著自己有手藝罷了，如此擺譜，就是為了逼迫著方正業朝著他們低頭道歉，然后他們再拿捏住姿態，等著方正業恭恭敬敬地把太給請回去？

    之前有過一個老師傅就是靠著這樣的方式，讓領導人把他給請回去的，從那之后，他在廠子里的地位便奠定住了——畢竟連領導都要給他們幾分臉面，其他人的面兒還能比領導的面兒更大。

    因為那個老師傅成功拿捏住了領導，后來不少老師傅有樣學樣，他們管這個叫手藝人的自尊和驕傲，要是想要順利生產下去，就要依照著他們的規矩來，如果不按照他們的規矩來的話，那對不起，他們立馬撂挑子不干了。

    方正業自然知道有些老師傅多年浸yin其中，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獨特法門，有些技術也就只有他們能掌握著，會恃才傲物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

    不過這一套在方正業這里卻不管用，他并不會慣著這些人的毛病。

    工廠想要發展得更好，那肯定就要依照規章制度辦事兒，如果所有人都仗著自己有能耐，不把廠子里的規章制度放在眼中，將自己的一套行為標準凌駕于廠子的規章制度上面，那整個廠子還怎么繼續管理下去？

    “王技術員，麻煩你去找些工人過來，將這些發動機和零件全都帶回二十七號廠房去，然后讓大家伙兒稍晚一些下班，等下我過去給大家伙兒開個會?！?/br>
    王興發聞言，面上雖然還是布滿了擔憂之色，不過瞧見方正業似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王興發便放下了心中那些擔憂之意，點頭答應了下來。

    “好的方廠長，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br>
    方正業點了點頭，拍了拍王興發的肩膀，這才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等到離開了會議室之后，剛剛一直都沒有開口的付軍此時終于開口了，他臉上露出了些許擔憂之色，輕聲說道：“方廠長，蔡師傅那邊兒，用不用我去幫忙說一說？”

    在付軍看來，剛剛方正業的做法實在是太過簡單粗暴了，蔡志友他們都是工齡在二十年往上的老師傅了，當初這廠子還是私有的時候，他們就在廠子里面工作了，后來廠子轉為了國有，他們也是廠子里的元老了，于情于理，方正業都應該給他們幾分臉面的。

    且不說這次的事情誰對誰錯，就算是他們做錯了事情，方正業也應該私底下說，而不是當面給他們難堪，而且還是在那些年輕的技術員面前給他們難堪。

    “方廠長，蔡師傅他們的技術很好，很多問題只有他們能解決，現在他們罷工不干了，廠房那邊兒的生產怕是要出問題?！?/br>
    付軍并無惡意，他也是全心全意地在為方正業做打算，說完這番話之后，付軍又補了一句：“方廠長，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究竟如何去做，還是要看您自己的選擇?！?/br>
    聽完了付軍的話后，方正業并不覺得生氣，他先是贊同了付軍的話：“你說的確實有些道理，今天我這么做，的確沒有給他們面子?！?/br>
    不過說到這里，方正業卻話鋒一轉，直接說道：“但是我卻覺得這是必經之路，這些老師傅們仗著自己的資歷老，技術高，不聽指揮，不按照cao作守則來，全憑著自己的習慣去做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如果是在過去，全憑著手工來制作東西的時候，他們如此，倒也說得過去?！?/br>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廠子已經開始轉向機械化生產，一切都要按照規章制度辦事兒，如果繼續讓這些老師傅一意孤行，會給其他的工人產生錯誤的示范。

    “如果任由著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的話，付秘書，你覺得后續會發展成什么樣子？”

    新工人早晚會成為老師傅的，如果廠子里的領導不斷地妥協，會把他們的胃口養的越來越大，而那些新工人也會有樣學樣，等到他們成為了老師傅之后，也會拿著自己的技術來威脅廠子，以達到他們自己的目的。

    如果真發展到那一步，廠子和工人的關系就完全掉了個兒，若是人人都這么來，廠子還怎么發展下去？

    付軍是個聰明人，方正業稍稍一解釋，付軍便明白了過來，他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方廠長，剛剛是我想差了?！?/br>
    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后，付軍極為認真地向方正業道了歉，看到他這個樣子，方正業笑了起來，溫聲說道：“付秘書，你看你說錯了話，在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后，就會道歉，你還覺得蔡師傅那些人的做法對嗎？”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在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之后，都會選擇道歉的，可是蔡師傅那些人在旁人指出了他們的錯誤之后，卻是惱羞成怒，仗著自己的手藝直接甩袖子走人。

    他們是想要直接離開廠子嗎？并非如此，他們不過是篤定了廠子里舍不得放下他們的技術，認為他們的存在獨一無二，才會如此行事。

    做錯了事情不道歉，反而利用自己的技術來逼迫他們，這種事情甭管是說到什么地方，他們都是沒理兒的。

    付軍一點就透，此時他也知道了方正業的兩口用心，便沒有再這事兒上說些什么，反而開口問道：“那方廠長，咱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他并不覺得方正業沒有后手，付軍跟了方正業這么長時間，也知道自家副廠長是個什么性格的人，他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