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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很快到下一次面前,他的身影即刻將他淹沒,就在那樣壓頂的陰影里,星回提起劍, 刺進去, 再拔出來, 干凈利落地就像殺的只是個動物。他離開他, 走向下一個, 同先前一樣,劍入,劍出,再下一個—— 一盞茶的功夫,屋里剛剛還活生生的一桌人,頃刻就只剩下星回一個,星回最后提劍走向鎮北將軍。方才他那一劍,并未刺中鎮北將軍要害,他并非是刺不中,也不是于心不忍,他是想讓他保留著一口氣,讓他親眼看著這些為他兩肋插刀的人先死。鎮北將軍總說,安槐只是個女人,安槐死了,自然會有別人替代,那么今日,星回就要他看看,眼看著自己在意的人死,自己卻無能為力是怎樣一種心情。 “星回——” 星回就快要走到鎮北將軍身邊,但這時,他身后傳來娘親一聲厲喊。 星回頓住腳步。 “你別沖動——他是你爹!”娘親小心靠近。 “你——”鎮北將軍已快要說不出話了,星回一笑,轉身:“娘來了!” 娘親提著裙角走到他身邊:“星回,娘知道你難過,娘也知道,你對安槐情義極深,讓你誘引安槐是你爹不對,可他到底是你爹??!父子之間,哪有過不去的——唔——” 她話未說完,星回的劍已刺穿了她胸膛。她瞪大眼睛看向他。 星回低頭,說:“娘不來,我還差點忘了,安槐他們藏身死亡谷的事,是您告訴爹的吧?” “唔——”星回他娘不是習武之人,受劍之后,根本說不出話。 星回闖入死亡谷以后,在家的時間并不多,有一回他到家時已經受寒,夜里發了高燒,迷迷糊糊中他做著混亂的夢,夢里有安槐,有死亡谷,有他的爹娘,他感覺到自己說了很多話,可第二天醒來,他問守護了自己一夜的娘他說了什么,娘卻說,他什么都沒說——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沒說呢?他從小發起燒,就喜歡說胡話,他以為娘說謊是在告訴他,他說漏嘴的事,她會替他保密,可很顯然,結果并不是這樣。 星回又將劍扎深一些,他將她抱住,說:“爹若不知他們藏身何處,也不敢輕易對安槐動手,娘,罪魁禍首其實是您!”娘親咽了氣,星回拔出劍,小心將她放在桌邊一張空著的凳子上。等她靠穩了,他方伸手,替她將睜著的眼合上。 “你——你這——這個畜——畜生!”鎮北將軍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力氣。 星回轉過身,說:“爹放心,我不會忘了您的!” “你——”鎮北將軍已說不出話了,他的血流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就像那天在楓林里的安槐一樣,楓葉是紅的,安槐的血是紅的,可他還是看到,安槐身上流出來的血,染紅了那一大片土地,他甚至差點覺得,那片楓林根本就呈現的是安槐的血色。 星回就踩著這樣的血,一步一步走到鎮北將軍面前。鎮北將軍這時終于害怕了,他仰頭看著星回,說:“星——星回——不——不要——” 可星回還哪里聽得進他的話,他看著這樣子的鎮北將軍,滿腦子只有安槐死去時的樣子。安槐甚至都沒有求饒,她就眼睜睜看著他走近,看著她將劍插進她心口,她連痛都沒有叫出聲音。她應該也是怕死的,可那樣的場景,她根本沒有一絲可能活的機會,那一刻的安槐,該有多絕望? “爹,好走!”星回提起劍,一劍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扎進鎮北將軍心口。鎮北將軍本來還想說什么,卻未想他速度如此之快,他甚至來不及說一個字。他的瞳孔里映出星回的影子,就像安槐死時,眼睛里一樣也有他的身影。 星回拔出劍,未在他身上多留一眼。 “爹,娘,下輩子,你們生個聽話的好兒子!”這是星回說的最后一句話。 傳聞里說,鎮北將軍是“安國公的女兒”重出江湖以后,殺的第一個人,滅的第一個門。事實也確實如此,星回他娘,他爹,他爹關照的那些弟兄,全都死在了星回手中。星回想起從前聽聞的安槐的故事,用血劍在墻上寫了個巨大的“安”字,寫完一回身,見他將滿十歲的弟弟站在門外。方才他娘當是和弟弟一起來的,他隱約聽到過他聲音,可當他殺了他娘以后,弟弟的聲音就消失了。他原以為他走了,卻未想,他還在此處。 星回提劍走過去。弟弟見著他,臉色嚇得鐵青。 “哥……哥哥——” 星回看向弟弟,弟弟一驚,后退數步,他緊抱著木劍的手上甚至暴起了青筋。 星回移開視線,仿佛沒看到一樣,旁若無人地朝府外走去。夜色洶涌而至,太陽收起它最后一道光芒,整個將軍府埋沒在血腥與黑暗里,晚風簌簌而來,惹得樹冠瘋狂搖晃,混亂的黑影就像是要把世界吞噬的惡魔。弟弟看著他遠走,然后“砰”地一聲,弟弟一直視如寶貝的木劍,竟從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哇——”弟弟嚎啕大哭,尖利的聲音幾乎要劃破長夜。 從這一刻起,南國再無鎮北將軍,亦再無將軍之子星回,有的只是一樁破不了的滅門慘案,和一個殺人如麻令人聞風喪膽的“安國公的女兒”,從這一刻起,星回徹徹底底變成了“安國公的女兒”。 星回不敢再靠近死亡谷??v是他為了安槐弒父殺母,他依然不敢面對谷中眾人。 --